第十章親人陌路(3)
當晚三人夜宿於洞中,第二日便如尋常時回到野利府,洞中之事皆絕口不提。閑暇之時,也作出無嫌隙的模樣,如以往一般吃酒閑談,隻是相處愈久,終究覺得愈發隔了一層。洛仁當日回到府中安頓下來,便直奔藏書樓的四層的西北的角落,那裏存放著各國的地理誌,他找到一張大陸的地圖,暮北、淵、易禹,此刻被描繪在一張古舊的黃紙之上,洛仁提起蘸墨的羊毛筆,鳥瞰著此刻紙上的世界。
??“暮北的巨劍城、淵約的淵央城,易禹的西都城,矗立著三座黑鐵巨劍。”洛仁顫抖著圈畫起紙上的三座都城的位置。“還有,還有兩個,對呀!還有兩個!為何我從沒有想過還有的那兩個在哪兒?!”
??他急忙找來家臣中的一個南原文人,問起另外的兩座巨劍的方位。
??“另外的黑鐵錐?早已不可考了。不過據說其中有一個在極北之地的雪原,那地方常年冰封雪凍,千百年來多少南原的神學與地理學家曾想要找到那巨劍的確切位置,卻無一人能夠安然歸來。”
??洛仁在地圖上北部的雪原處勾畫出一個大致的位置。
??“還有呢?”
??“沒有了,創世神話中五支天神投放在大陸的佩劍,如今能確切地找出方位的隻有在各國都城中的三支,還有一支存在於傳說與流言中,另一支排除了神話中所言,找不到任何留存的痕跡和文字的記載,難以證真,亦無可判偽。”
??“我知道了!我知道在哪裏了!”洛仁緊緊盯著地圖上四個圈畫的墨點,用指頭在黃紙上來回滑動。隻差一個,這裏!洛仁提筆在地圖上西南方的某處落下,五個墨點,在洛仁眼中活脫脫地變成夢中的五個散布於周圍的黃色光斑,是了!以前怎麽沒想到呢?!五支巨劍的中心,這裏,南原之地淵國境內,地圖上並未標注,洛仁死死盯視著巨劍的中心,頭腦飛快地旋轉,忽然,仿佛一道閃電掠過般——
??答案就在嘴邊,呼之欲出。
??碗底鎮!
??五座巨劍的中心是碗底鎮!
??“你流了太多血,躺著別動,這裏的掌櫃會照應你。信中提到的秘密現下可否告知,我要回去給老爺複命。”
??客店內室的床上躺著一個纏著繃帶渾身血漬的年輕人。金臉兒手執長弓,慢慢行至床前。
??“秘密——”那人費力地從喉嚨中擠出沙啞的人聲。“秘密在那死掉的血鷹團首領身上,當時隻顧著拚殺,像是被一個小廝拿著跑了——在下無用,請鬼弓責罰。對了,我那些兄弟呢?!他們現在在哪兒?!”
??“隻救回來兩個,如今躺在外屋的床上,已無大礙。”
??“啊。”他無力地應了一聲,麵無表情地直直凝視著半空。“我也本該去陪我那些兄弟的。”
??“人死不可複生,不必太過掛懷,那首領身上有什麽?”
??“一張羊皮圖紙,我等探查多時,那人受了野利家少主子的雇傭,私下裏卻常與手下的人吹噓自己得了張藏寶圖,後來在這客店裏喝酒時說漏了嘴,原來那圖是從野利府中偷來的。”
??“私藏錢財?這不像是一個黨項大族會做的,隻怕那圖紙並非什麽藏寶圖。”
??“在下心中所想亦是如此,索性便放出長線,卻沒想到非但沒引出大魚,反被這魚餌給反咬了。”
??“這圖背後或許隱藏著野利家更大的野心,我須回西都稟告老爺,此事定要好好徹查一番。兄弟可先在此處安心養傷。”
??金臉兒提起長弓,快步走離了內室。
??“米擒恭、野利闔穀、往利仁江、費聽雲達,這四人當年被稱為‘四君子’。那時易禹國的朝廷分為兩個黨派,以米擒家為首的被稱為‘親南黨’,而以沒藏家為首的,稱為‘複禮黨’。”
??藏書樓的五層,兩個南原文人圍坐在角落裏的木案前,低著嗓子論辯些黨項的舊事。案上錯落地擺著幾本南原典籍,還有些積藏的花生核桃之類的幹果。文人家臣們買不起價格高昂的名貴茶葉,便將些去年秋天風幹的黃菊花瓣與些粗茶摻混著沏來品嚐。
??“其中兩個諸位皆知,便是現今府上的野利家主和米擒先生。”講話的是一位蓄著短須的精瘦的中年人,那人說著將一半核仁丟入口中大嚼。“當時的‘親南黨’在朝廷推行南原的衣冠禮樂,且不顧民族之別,舉凡學識、能力出眾之人,皆可在朝中被委以重任。”
??“這倒像是如今的野利府了。”一個文人家臣看著案上麵前的曲譜,手上擺弄著一隻黨項羌笛。“那‘複禮黨’呢?”
??“正好相反,‘複禮黨’以為‘一王之興,必有一代之製’,黨項萬不可全然南化。蕃人好勇喜獵,應日以兵馬為務,非有禮樂詩書之氣。故而推行蕃文蕃禮,任用本族之人。”
??“後來如何?”
??“那時睡王喜愛南原文化,又加上野利後族在朝中頗有勢力,這兩黨的地位孰高孰低自不必多說。隻可惜後來睡王幹下了那等齷齪事,陰差陽錯地弄成如今這番模樣,當年的親南黨四君子也在氏族鬥爭中老的老,死的死。”那人說著喝了口熱茶,隨即搓掉手中花生的紅皮。“你看了這麽久了,能吹麽?”
??“能吹得響。不過這個與南原的長笛的形製不同,在下練了許久,但氣息不足,宮商角徵羽,羽音始終都是澀的。”那人將羌笛貼近嘴邊。“《折楊柳》,諸位見笑了。”
??笛聲宛轉悠揚,深沉哀怨,引來了更多的文人家臣駐足圍觀。一曲過後那人已是麵皮漲紅,雖能聽出轉音處有些生硬,卻仍舊引得眾人喝彩。
??“看都為你叫好。”眾人散去後,短須的中年文人低聲慢道。“怎麽一直沒見到耶川小友,他向來都喜歡聽你吹長笛的。”
??“他近來有些瘋魔。整天埋頭在一堆玄之又玄的古籍裏,入了迷了。”
??“年紀太輕,心性不定呀。”那人抖掉手上幹果的碎屑。“花生有些潮了,這菊花入茶還不錯。”
??“或許如此吧。”那人用長袖擦了擦羌笛的竹管。“恩公心思深沉,猜不透啊。”
??“便是如此,我來到易禹國。耶川是那姑娘哥哥的名字,我早已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了。”洛仁說著喝下一大口酒。
??“多喝,老子現今是很難真正醉一場了。”巴魯抓些肉片放進嘴裏。“那村鎮就這樣沒了?別人若說此事我多半不信,可你小子手裏有根神物,那天在大鳥穀親眼所見,不信不行啊。”
??“五座黑鐵錐的中心就是消失了的碗底鎮的所在,這一定有某種聯係,我查遍了藏書樓中所有關於玄術的典籍——書裏把這種早已消失了的超凡之術叫做結界。還有,木杖每次顯示它的神通的時候,那五個圍繞在周圍的光斑,仿佛五座巨劍的殘影。”
??“我以為這些事都是騙小孩兒的。”
??“現在想來,這一路走來的許多事仿佛都莫名地連結在了一起。在玉質堂中我以咒語引出那座巨劍的靈性,因此瘸了腳,這才從知遠授官的手中得了這隻木杖;淵央城裏,我的血被吸入黑鐵之中,後來快要死的時候兩次被這木杖救了性命——這一切,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洛仁長舒了一口氣,隨即吃下一杯酒。
??“你想得太多,你該去找回親人。”巴魯低聲道。“恐怕現今一切都變了模樣。”
??“他們會在哪兒?這些年都過得如何。”洛仁眼神黯淡,癡呆一般望著桌上的酒杯。
??夕陽隱沒了最後一絲光亮,昏黃的油燈的焰苗在酒樓二層的內間搖曳不停。街上的眾人行色匆匆,各自的麵容隱沒在昏暗的天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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