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帝王的悲哀
紫宸殿裏,燈光暗沉,皇帝蕭堅半躺在龍榻上,精神萎靡的他,時而哀歎一聲。
大將軍李征靜坐在蕭堅的床邊,垂著腦袋,眼中無神。
兩個深交幾十年的好兄弟,在今日,一個喪子,一個喪女,一樣的悲痛,一樣的惋惜,誰也沒有安慰誰!
承恩公公領著宸王殿下蕭南輕輕入室,房間裏死寂沉沉的氣氛瞬間被打破。
“陛下,宸王殿下來看您了!”承恩公公對著皇帝蕭堅俯身說道,然後默默退下了。
李征見蕭南來了,不得不起身對蕭南行禮,蕭南一把按住李征的肩膀,說道:“將軍不必多禮!”
李征隻好坐下,埋著頭不說話。
蕭堅淡淡的瞟了一眼蕭南,然後合上雙眼,聲音低緩道:“南兒,這大半夜的,你怎麽來了?”
“兒臣睡不著,想過來陪陪父皇。”蕭南靠上前來,近距離看著滿頭銀絲的父皇,在此刻,這個坐擁天下的君王,也不過是一個垂垂老矣的普通父親。
蕭南眼神悲憫,情不自禁的握緊了蕭堅的手。
蕭堅突然睜開了眼,目不轉睛的盯著蕭南,盯了半響才問道:“南兒,這裏沒有外人,你實話告訴父皇,你三哥的死,到底與你有沒有關係?”
蕭南聽罷先是暗自一驚,然後十分淡定的鬆開了蕭堅的手,模棱兩可道:“兒臣要是說沒有,父皇會相信兒臣嗎?父皇會這樣問,說明父皇已經對兒臣起了疑心不是嗎?”
蕭堅雙眼深陷,嘴角一顫,神色憂傷道:“你是在質問朕嗎?”
蕭南即刻跪在蕭堅的床跟前,低頭說道:“兒臣不敢!”
蕭堅沉聲一歎,對著蕭南語重心長道“南兒,自打你從西蜀返回宮裏後,朕對你是關愛有加,言聽計從!誰都能看出來朕對你的期望高過恒兒,以至於短短兩月,朝堂風向大變,多數人都站在了你這邊,就連丞相陸明也半途跳船拋棄了恒兒,他們認定你就是將來的東宮太子!朕也不得不承認,朕確實偏心於你,但這些並不全是因為朕曾經虧欠於你想彌補你,而是因為在朕的心裏,你的確是東宮太子的最佳人選!朕喜歡你的膽識,喜歡你的睿智,你小小年紀就懂得民心齊則國家齊之道,可見你是一個心懷天下之人!”
蕭南抬起頭看著蕭堅,從容不迫道:“兒臣能有今日,全靠母親耐心教導。西蜀八年,母親時時刻刻提醒兒臣,身為皇家兒郎,要容常人不能容,要忍常人不能忍!先齊民心再齊國,民心不齊國難齊!”
“要容常人不能容,要忍常人不能忍,你母親真是一位好先生啊!”蕭堅感歎道,隻見他眼中泛淚,盯著蕭南反問道,“你既然能容能忍,怎麽就容忍不了你的三哥呢?”
蕭南聽罷陡然愣住,一直默不作聲的大將軍李征抬了抬眼皮子悄悄看了一眼蕭南。
蕭南的臉色極其難看,不僅有怨,還有怒,隻聽他冷笑一聲,鐵青著臉對蕭堅問道:“我若容忍了他,他能容忍我嗎?當初我從西蜀返宮之時,這一路上他和皇後可沒少阻攔我,這一切父皇不是心知肚明嗎?我若是死在了回宮的路上,父皇會不會像今日這般痛苦難熬呢?”
蕭南的話很是刺耳,李征都聽不下去了,站起身來護著蕭堅,對蕭南頂撞道:“宸王殿下,你這樣對陛下說話是不是太過分了!”
“將軍,無礙!”皇帝蕭堅對李征製止道,然後對蕭南繼續苦口婆心道,“南兒,你和恒兒都是朕的兒子,不論是誰離開了朕,朕的心都會痛的!朕不僅是君王,朕還是個父親哪!天底下哪有父親不疼兒的啊!恒兒再有錯,朕也舍不得讓他死啊!東宮太子之位遲早就是你的,你怎麽就不能放恒兒一條生路呢,非要濺自己一身血嗎?宏王妃拿你的劍自裁,一屍兩命,你往後能安心嗎?”
蕭南嘴角一顫,麵不改色道:“父皇到底還是不信任兒臣,三哥三嫂的死與兒臣無關,兒臣的心怎會不安!”
隨著兩父子的激烈對話,紫宸殿裏的氣氛由最初的沉寂變得緊張起來,這時,外頭的承恩公公神色匆匆走了進來,對著蕭堅稟告道:“陛下,死牢的一名守衛剛剛來報,那個韓大夫在牢裏自縊了!”
“什麽!”蕭堅和李征一同驚訝道。
蕭南聽聞此消息後,眉目隱隱一提,心裏暗暗誇著趙雲琛這回辦事倒是拖泥不帶水,甚是果斷!
“好端端的怎麽就自縊了呢?”蕭堅自言自語著,然後對著承恩公公問道,“承恩,剛剛來報的那名守衛呢?讓他進來,朕要親自過問!”
承恩公公麵色難堪道:“老奴怕他打擾陛下休息,就讓他走了。要不,老奴現在派人去把他追回來?”
不等蕭堅點頭,蕭南主動請示道:“父皇,您今日因三哥三嫂的事情已經心力交瘁,韓大夫是兒臣帶進宮的,他的事就交給兒臣來辦吧!”
蕭堅眯起眼睛看著蕭南,頗有微詞道:“是啊!韓大夫是你帶進宮裏的,今日在宏王府,皇後下令要處決韓大夫的時候,你就迫不及待的為他求情,他現在死在牢裏了,你卻又如此冷靜,臉上毫無驚訝之色!南兒,朕是越來越看不懂你了,是因為朕老了嗎?”
“父皇不老,父皇隻不過是太勞累罷了!”蕭南麵色沉靜,徐徐而道,“兒臣之所以對韓大夫的死無動於衷,是因為這一切都在兒臣的預料之中。韓大夫在民間享有活菩薩的美譽,可見他的醫術高明,然而,他這次卻沒有救活三哥,活菩薩轉眼間變成了奪命殺手,這對一個嚴苛完美的醫者來說無疑是致命一擊!他的心裏必然是自責又遺憾,再被關進陰暗潮濕的死牢裏,豈不更是心灰意冷!一旦進入這死牢,誰還能輕易的活著出去呢?絕望至極的他,自然就一心想死了!”
“南兒,你這探測人心的本事真是不簡單啊!”蕭堅對著兒子蕭南長聲一歎,表麵上在誇蕭南,實則在諷刺,嘴裏哼哼兩聲,又對蕭南質疑道,“可是,朕倒覺得那個韓大夫是個惜命之人,他不是還有一個天大的秘密要告訴朕嗎?他若想死,又怎麽會以此秘密來保命呢?他這麽快就死在了牢裏,會不會是因為這個秘密泄露了而被殺人滅口了呢?”
蕭堅咄咄逼人的目光並未嚇到蕭南,他遇事總是這樣沉著冷靜,臨危不亂,隻見他嘴角輕輕一笑,不急不慌的對蕭堅反問道:“死牢守衛深嚴,誰那麽大膽敢闖進去殺人?再說了,韓紹雲不過是一個民間大夫,手裏又怎會握有天大的秘密呢?信口雌黃罷了!”
蕭南說著就故意轉向旁邊的大將軍李征問道:“大將軍你認為呢?你是相信韓大夫呢還是相信本王呢?”
李征明顯聽出蕭南是在故意給自己施壓,他不得不硬著頭皮回道:“雖然韓大夫到將軍府為內人看過幾次病,但老臣與韓大夫並不相熟,所以,老臣自然是相信宸王殿下!”
話畢,李征又拱手對著蕭堅勸道:“陛下,宸王殿下說的對,您現在憂思過度需要休息,韓大夫的事就交給宸王殿下去辦吧。”
蕭堅細細盯著兩人,隱約間察覺了一些,揪著眉頭道:“罷了!朕現在頭疼,南兒,韓大夫的事就交給你處理吧!”
蕭南領命道:“諾!兒臣現在就去處理!”
蕭堅不忘囑咐道:“南兒,韓大夫雖沒有救活恒兒,但看在他曾經救過那麽多災民和窮苦百姓的份上,就把他好好安葬了吧!”
“父皇放心,兒臣明白。”蕭南點頭應道,接著又沉思道,“不過,韓大夫就這樣不明不白自縊於牢中,上京城的那些窮苦百姓很可能為韓大夫申冤,所以兒臣認為此事不宜聲張,應當暗中處理。”
蕭堅目不斜視的盯著蕭南說道:“還是你考慮周全,就按你說的辦吧!”
蕭南點點頭,然後對大將軍李征拜托道:“今夜就有勞大將軍在此陪護父皇了!”
李征臉色沉鬱,淡淡回道:“守護陛下是老臣的職責,宸王殿下就安心忙去吧!”
接著,蕭南默默退下,蕭南剛走,皇帝蕭堅就長長吐了一口氣,對著承恩公公命令道:“承恩,朕有將軍陪著,你退下吧!”
“諾!”承恩公公應道,然後對大將軍李征恭敬道,“有勞將軍了,老奴就在殿外候著,有什麽事將軍盡管吩咐!”
待承恩公公退下後,蕭堅轉頭盯著大將軍李征,麵色嚴肅的問道:“將軍,你何時也學會站隊了?”
大將軍李征愣了一下,不敢正視蕭堅的眼睛,低下頭說道:“陛下,老臣不敢!老臣誓死忠於陛下!”
蕭堅嗬嗬一笑,語氣沉重道:“朕本以為,三皇子生性殘暴,不是大器之才,這才下決心把六皇子接回宮裏。不成想,這是引狼入室啊!六皇子表麵乖順,實則深不可測!這短短三月,他在朝廷翻雲覆雨,足見他野心勃勃,他一旦當上了東宮太子,朕的龍位恐不保矣!天下帝王最怕的事,莫過於老了老了,最終被自己的兒子給逼死!”
“陛下!”李征砰然一聲跪在了蕭堅的床跟前,哭腔道,“宸王殿下能有今天,全靠陛下支持他,他野心再大,他也不敢逼宮啊!陛下是天子,陛下若是反悔,大可以對宸王削權減勢!萬萬不可心灰意冷啊!”
蕭堅聽罷動了動身,顫抖著雙手把李征扶了起來,說道:“將軍莫哭,快快起來!”
大將軍李征站起身來抹了一把淚,重新坐在了蕭堅的跟前。
“瞧瞧你這個抹眼淚的樣子,跟個老小孩一樣!”蕭堅取笑道,然後悶歎一聲,又說道,“你剛剛說對宸王削權減勢,他的羽翼已豐,談何容易啊!更何況,朕的兒子本來就不多,恒兒死了,就隻有南兒能擔當重任,朕曾經又愧對蘭妃,朕不立南兒當太子又還能立誰呢?朕總不能讓斷了腿的墨兒來當這個太子吧!”
“這也倒是!論才智論人脈,不問世事的寧王殿下確實比不過宸王啊!”李征愁眉苦臉道。
蕭堅雙眼深陷,沉默了片刻哀聲歎道:“還有三日就是除夕夜了,朕原本想,南兒從西蜀回來了,今年這個春節一定要辦得熱熱鬧鬧,可現在,恒兒和淩雨一起走了,皇後為此病了,朕的身體也垮了,這個春節還怎麽過啊!”
李征聽罷,握緊蕭堅的手,安慰道:“陛下若是不嫌老臣礙眼,老臣願意陪陛下一起過這個春節!”
蕭堅頗為感動,垂著腦袋忍不住嚶嚶的哭了起來,也隻有在大將軍李征麵前,這個君臨天下的男人才會露出自己最脆弱的一麵!
看著蕭堅痛苦的樣子,李征的心裏既難受又自責,蕭堅如此信任他,他卻為了三娘欺君了二十年!事到如今,他為了保住整個將軍府,不得不委曲求全的站在宸王蕭南這邊,他真的選擇對了嗎?
他猶豫著要不要對蕭堅坦白一切,或許蕭堅不會怪罪他呢?不行!這可不是尋常的小事,萬萬不可拿全家性命來作賭注!
李征思來想去,到底是隻字未提三娘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