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我心裏千百個不樂意
歡喜從來不會糊弄江江，哪怕隻是用以取樂的小東西。
??看似其貌不揚的兩隻蛐蛐，實際上是東緝事廠的廠公親自趕赴城外自織翁手裏購得的。
??像周九卿這樣一個整日流連促織賭局的熟手，自然比誰都清楚什麽樣的蛐蛐兒最壯碩，而人們總以為，最壯碩的才最容易贏得勝利，其實不然。
??在雙方都無甚實力的情況下，體型龐大者自然占盡了上風，但在絕對的實力麵前，個頭隻能算是一個可以影響結果最微乎其微的原因。
??盛安城外無名山半腰處住了一位叫著織翁的老者，他原是促織賭局上響當當的人物，傳聞，但凡有他和他所豢養的蛐蛐兒在，旁的人連肖想一下勝利都不敢。
??數十年來逢不著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織翁覺得格外無趣，於是便隱退至半山腰開始做起了馴蛐人。
??旁的人手裏攥著蛐蛐，總是恨不得將所有的吃食都塞進它們的肚子裏麵，寄希望於這些吃食都能在來日的鬥場上轉換成小東西們拚搏廝殺的力氣，然而，對比以養為主的眾多人，織翁則更看重馴。
??一開始的時候，織翁會將許許多多隻蛐蛐兒放在一塊兒養，然後給予他們遠不足一半的食物，為了搶奪一口吃的，蛐蛐們會拚了命的攻擊對方，直到將弱一點的同伴殺死吞下吃食。
??蛐蛐兒的數量減了，食物便也要在原有的基礎上再減一半，自第一輪中活下來的蛐蛐為了吃到更少的食物，便會展開新一輪的戰鬥，這一次，能留下來的已不算太弱。
??但想要打遍京都的促織場成為無敵手，僅到這一步還遠遠不夠，織翁會將這種拿命爭食的法子繼續下去，直到原先成千上百隻蛐蛐兒最終隻剩下十隻。
??但，及此並非就是結束，先前的大費周章不過是為了篩選出夠格兒的蛐蛐兒，接下來才是訓練真正開始的時候。
??不過，具體如何馴養，除開織翁自個兒外，旁的人無從知曉，隻知道，經由他手裏調教出來的蛐蛐兒個頭不一定大，但一定是一頂一的機敏。
??今年，織翁手裏僅出了兩隻，一經出籠便被人以雙倍的高價全部買走，周九卿隻道那兩隻小東西貌不驚人，卻不知他們是從千百隻蛐蛐兒裏廝殺出來的佼佼者。
??得勝吃了敗戰，連帶著周九卿都老實了不少，兩個人收起蛐蛐兒坐在廊下的搖椅裏曬太陽，初夏帶了點溫熱的風擦著鬢角拂過，一縷散在耳邊的發絲被吹的微微晃蕩。
??陽光穿過爬廊藤蔓的縫隙照進來，落下一地斑駁，江江抬手，忽明忽暗的光圈在她掌心出現又消失。
??周九卿目光遠眺，遙遙落在天邊，忽而開口沒來由的問，“娘娘，你有沒有覺得我阿姐同那位東緝事廠的歡喜大人關係很不一般？”
??乍然聽見這一句，江江愣住，指尖跳躍的光斑亦隨著她的停頓而靜止。
??能被身旁少年這般親昵喚做阿姐的人隻有槿妃，而槿妃與歡喜之間的關係，江江不是沒有疑心過，隻是彼時未得其果。
??“宋嬪娘娘，”周九卿收回視線轉過頭來，那張總是眉飛色舞的麵龐此刻竟如一潭死水般平靜，“你知道嗎，所謂豪門貴胄簪纓世家，不過都是些披著人皮麵具的劊子手，居於那樣的家庭，我阿姐打小就過的不快樂，不過幸而還有我，我是她的小弟，是這天底下最想要她過的開心的人。”
??“半年前她決定入宮，其實我心裏千百個不樂意，權貴的府邸和帝王的宮闕都是鎖住女人幸福的牢籠，我希望我的阿姐能夠嫁給一個可以讓她自由無拘的好兒郎，即便對方隻是尋常人家，也好過她從一個鐵牢籠跳向另外一個鑲了金邊的大牢籠。”
??話及此處，周九卿幾不可聞的歎了一口氣，“一個人的希冀永遠改變不了另外一個人的命運，阿姐入宮為妃後，我在她的閨房裏狠狠哭了一宿，那一宿，我甚至狂妄的想，待到她吃夠了苦頭想要跳脫出來，我一定竭盡全力將她撈出，但是……”
??周九卿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的一汪清泉，“但是我越來越發現，我希望阿姐開心，可我卻並不是那個能夠帶給她開心的人，我的阿姐，隻有在看見東緝事廠的歡喜大人時，那雙漂亮的眼睛才會突然亮起光芒，那種光……是我擎小到大從不曾見過的。”
??說起這些，周九卿一改平日裏玩世不恭的執絝模樣，眼角眉梢暗藏著一抹了然的悲傷。
??江江適才發現，原來在他鬥雞走狗浪蕩不羈的外表下，裝著的是一顆敏於旁人的七竅玲瓏心，而人一旦太過通透，是難以獲得真正的快樂的。
??想了想，江江抬手越過搖椅輕輕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她不擅言辭，不知如何開口才能開解對方，隻希望這種無聲的方式能有一二分撫慰人心的力量。
??周九卿低頭，瞧著那隻輕放在自個兒肩胛處的纖纖玉手，沉默了好一會兒後，徒然抬起頭來，少年似乎有些緊張，張了張嘴，又咽了咽口水，好半天之後才訕訕的道，“娘娘，您……您別摸臣，臣害怕。”
??“害怕？”江江皺了皺眉，不明所以。
??周九卿點點頭，露出一副仿佛被強權逼迫的無辜少女模樣，“男女授受不親，臣雖是娘娘的義兄，但到底是外男，九卿是臣，半點兒逾矩之心也沒有，還……還請娘娘也自重，莫要動手動腳……”
??強烈的直覺告訴江江，周九卿當下的樣子很不對勁，意識到什麽，她猛的回頭，果不其然，穿著一襲墨色長袍的年輕帝王此刻就站在拂光殿院門口處，冷著一張臉一動也不動的注視著她搭在周九卿肩膀上的那隻手。
??江江愣住，片刻的慌神後，她徒然加大手上的力道，忽而收緊的指尖攥的肩膀生疼，周九卿忍不住齜牙咧嘴起來。
??好家夥，她懷著善意想要安慰周大公子，而這位周大公子在挖坑讓她往下跳方麵，倒很是不遺餘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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