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打哪來,回哪去
次月初十,下了早朝,洸央同相熟的官員一塊兒走出宮門,卻又在送別友人後獨自折返。
??他早早便接到了中宮遞出來的口信,隻是遲遲未做出回應,拖到而今,隻能證明他終究還是不忍心對皇後娘娘的事置之不理。
??宋芊芊要入宮做皇後,他騎在高頭大馬上含淚目送她的儀仗步入宮闕,宋芊芊不喜歡總替江江出頭的寧長公主,他便主動上書同陛下求娶當今太後的寶貝女兒,宋芊芊急於要嫡長子,他就冒著混淆皇室血脈的殺頭危險與她暗通款曲。
??你瞧,盲目愛一個人時,從來就不問生死對錯,心裏頭念著的隻有她想,亦或她不想。
??洸央一路躲避著眾人的視線,躲不掉的時候,他就佯裝往承恩殿的方向走去,待到避開旁人的注意,立馬踏上通往中宮的紅牆小巷。
??眼看著皇後娘娘的寢殿近在咫尺,洸央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道銀鈴般的輕喚聲。
??“駙馬爺。”
??他停下腳步回頭,目光所至處,是一張算得上清秀的臉,那張臉的主人穿著一件藕粉色侍婢宮裝,模樣有些陌生。
??看見對方的視線擦著自個的肩頭瞧了眼十數步外的中宮殿宇,洸央心裏徒然咯噔一下,沒來由的湧起一股不詳之感。
??“你是?”
??侍女略略曲膝,俯身行禮,“婢子月牙,我家娘娘知道駙馬爺來了後宮,特遣婢子請爺過拂光殿小坐。”
??拂光殿,聽見這三個字,洸央的腦海裏一瞬閃過妻子壽辰那日來的那個女子的臉,他曾安排了一場刺殺想要替心愛的姑娘永除後患,但因陛下身處其中而失了手。
??此番,這個差一點兒死在他箭下的宋嬪……約他究竟所為何事?
??正當洸央暗自思籌的時候,婢女月牙已側身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
??蘇嫲沏了盞茶擺放在江江跟前的石案上,淺黃的湯色隨浸泡時間的推移逐漸變成了青綠,滾燙的杯壁慢慢轉溫時,著一身紅色朝服的駙馬都尉終於踏進拂光殿院門。
??洸央在距離石桌四五步遠的地方站定,躬身行禮,“宋嬪娘娘。”
??江江沒有起身回禮,亦沒有轉過頭去看來人,花園裏無意撞見的那一幕教她多看一眼對方的臉都覺得惡心。
??“娘娘,”洸央抬頭,長身玉立,“不知傳央至此所謂何事?”
??片刻的沉默後,江江抬手將麵前那杯微涼的茶盞推遠,麵無表情的問,“駙馬,是太後娘娘的阿寧公主不夠美麗動人,還是不夠溫柔體貼?”
??短短一句詢問,夾帶了意味不明的敵意,洸央聽後低了低頭,不動聲色的道,“公主仙姿玉貌順從體貼,自是極好的。”
??“極好……”壓低音量呢喃了一遍這兩個字,端坐在石案前的女子揚起唇角勾勒出一抹譏諷的笑,“既是極好,駙馬爺為何要來這宮裏偷人?”
??若說先前洸央還能保有死水般的波瀾不驚,那麽在江江把話拎到明麵上的這一刻,他那張俊逸的臉上終於繃不住泄露了幾分慌亂。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老一輩傳下裏的話果然有道理,隻是……”江江頓了頓,轉過頭來盯著五步之外的看似儀表堂堂的男人,“本宮怎麽也想不明白,陛下床榻上朝秦慕楚不守婦道的娼兒,哪裏就將閣下府上金尊玉貴的長公主比下去了呢?”
??不得不承認,她損起人來,脫口而出的話刺耳又難聽。
??光祿寺卿家的小公子哪裏聽過這般汙言碎語,尤其還涉及到他放在心尖尖兒上的姑娘,因為憤怒,洸央頃刻漲紅了臉。
??“宋嬪娘娘,”他喚她,一字一頓大有咬牙切齒的意味,“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您慎言,切莫為了損央汙了皇後娘娘的清白。”
??“嘖嘖,”江江咂了咂舌,“真真兒護的緊呢。”
??“皇後娘娘乃中宮正主,是掌著金冊金寶的帝王嫡妻,宋嬪娘娘,憑您區區一個嬪也敢……”
??洸央的話還沒說完,江江抬手掃落了石案上早已冰涼的茶盞,透亮的青瓷茶具墜落在地,與腳下金磚撞擊後四分五裂,而自杯中傾瀉出的茶湯濺濕了駙馬都尉黑色鞋尖上繡著的如意頭卷雲。
??“洸央,你今兒還能囫圇個兒的站在這裏叨叨,憑的全是阿寧的麵兒,我若是你,幹出這種不要臉的事,早就自個兒找個恭桶把頭埋進去溺死了,沒得在這還護著旁的女人的道理。”
??江江氣極了,阿寧是太後的女兒,先帝的掌上明珠,擎小端著公主的派頭護著她。
??宋芊芊剛入宮的時候,總三天兩頭的找她與阿娘的麻煩,那時候,陛下忙於前朝政事,是寧長公主張開雙臂將她們娘兩護在身後,也是寧長公主抄起雞毛撣子衝進中宮為受了委屈的她們討要公道。
??而今,她也想像從前被阿寧護著時一樣,護住她卑微守著的愛情。
??幾不可聞的歎了一口氣,江江緩緩站起,再開口說話時,聲音兀自軟了幾分,“駙馬,本宮此番找你來,並非是為了魚死網破,而是……”
??她抬起長如蝶翼的睫毛,“想和你做個交易。”
??洸央因為憤怒而漲的通紅的臉緩緩褪去潮色,他凝眸,漆黑色的瞳仁緊了緊,“宋嬪娘娘想同央做什麽樣的交易?”
??“駙馬與皇後娘娘苟合的事,本宮心裏頭一清二楚,倘若這件事捅到陛下那裏,莫說你二人死無葬生之地,就連丞相府和光祿寺卿府邸也會受到不小的波及。”
??“可娘娘無憑無據,不是嗎?”
??“有些風聲一旦放出去,無須憑據,三人便可成虎。”
??洸央挺的筆直的身形明明顫了顫,卻仍固執的道,“皇後娘娘聖眷正隆,陛下絕不會相信那些鬼話。”
??人和人做交易,贏麵的大小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心理的承受力,這個時候,江江麵上但凡有那麽一丁點兒的閃躲,便不大可能唬住駙馬都尉了。
??好在,她的臉皮一向夠厚,因底氣不足而引起的心虛之色被很好的隱藏。
??“就算陛下當時不會相信,過後心裏也一定會犯嘀咕,帝後間一旦有了懷疑,很難不心生芥蒂,再說了,”江江微微一笑,“風過留聲雁過留痕,做下的事無論隱藏的再好,也總有蛛絲馬跡可追溯,駙馬都尉又有多大的成算能瞞過東緝事廠的調查?”
??話及此處,洸央強做出的鎮定須臾土崩瓦解,他踉蹌著向後退了一步,站的像是一棵小白楊般的身子慢慢有了彎曲的弧度。
??歡喜的手腕他是清楚的,一旦東緝事廠插手,即便是死了十年的人也能被一朝聚起骨灰,因涉宋芊芊,他……不敢冒險。
??長久的沉默後,洸央抿了抿幹的起了死皮的嘴唇,抬眼看著不遠處的人,“娘娘的恐嚇已到位,接下來可以談談交易的內容了,您廢了這麽多的唇舌,究竟想讓我做什麽?”
??“很簡單,”江江回望對方目光,咬音咂字,“本宮想讓你打哪來,回哪去。”
??“就這麽簡單?”洸央蹙眉。
??江江攤了攤手,“就這麽簡單。”
??“為什麽?”
??為什麽呢,分明可以以此換取更大的利益,卻偏重重拿起後又輕輕放下?
??“因為,”江江往前走了兩三步,“阿寧愛你,洸央,倘或你往後一心一意的守著她,今日所談之事我全當從未發生過。”
??妻子的閨名響在耳邊,男人的神色暗了暗,停頓片刻後,他輕輕點了點頭——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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