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可望而不可及的黃粱美夢
瞧見翎琊夫人麵上漸有哀戚之色,宋旌文忍不住提醒般的輕喚了一聲,“嫂嫂?”
??收起雜亂的思緒,白玉蟬抬手抹了抹微微濕潤的眼角,別開臉望向窗外。
??“興慶年間,我曾尋過她,但那時她已嫁人了,許是恨我拋下她,所以她才連一點蹤跡都沒留下,這麽多年來,我每日每夜都在思念她。”
??“多少個午夜夢回,一睜眼時間好像被拉回到了小時候,而我們仍舊坐在故裏街頭那一張小案後叫賣,她低頭往幹幹淨淨的手帕上繡花樣兒,我靠在她肩上看日頭東升西落,從前春夏秋冬日複一日的事,如今竟成了可望而不可及的黃粱美夢。”
??“昨兒個之前,我一直覺得老天爺一定會善待她那樣純良的姑娘,教她嫁一個品性頂頂好的如意郎君,再生兩三個頂頂可愛的孩子,這一輩子過的幸福又美滿,除卻想起我這個沒良心的會微微蹙一蹙眉心外,再沒有什麽值得煩惱的事,然而……”
??白玉蟬轉過頭,目光緊鎖住對麵的中年男人,一字一句,咬牙切齒發狠了般的道,“我怎麽也沒有想到,她當年嫁的那個人竟然是你!”
??聽到這兒,宋旌文心裏突然咯噔一下,腦海裏猛地竄出一個讓他驚詫的猜測。
??“嫂嫂,你說的是……是……”先夫人的名字卡在他喉嚨裏,幾番嚐試也沒能吐出來。
??白玉蟬垂眸,端起麵前已有些微涼的茶水,她輕晃了一下,黃綠色的湯麵蕩起淺淺漣漪。
??“你娶了我的小鰈,卻沒好好兒顧著她,說實話,我真想殺了你。”
??小鰈,江鬱鰈。
??當下堂妻的名字自翎琊將軍夫人嘴裏脫出,腦海裏猛然躥出的猜測得到印證,宋旌文無意識撤了一下手,肘部不小心帶倒熟盂,滾燙的開水頃刻潑灑出來。
??冒著繚繞煙霧的三沸水漫過宋旌文的臂膀,寬大袍袖下的肌膚瞬間紅了一片,然而他卻好似不覺得疼,隻盯著正對麵既熟悉又陌生的婦人,極力克製的麵上仍舊不可避免的流露出了幾分慌亂。
??他從來沒想過,那個在與他離絕前連曲池都沒有踏出過的女人,竟然會與赫赫有名的將軍府翎琊夫人有所牽連。
??而且,聽起來,似乎淵源頗深。
??至此一刻,宋旌文突然發現,他雖與江鬱鰈做了幾載的少年夫妻,可他卻一點兒也不了解她,起碼,遠沒有眼前這個婦人了解她。
??稍稍穩住情緒後,中年男人正了正身子,望著對麵比自個兒還要小上幾歲的翎琊夫人,“原來嫂嫂今兒尋我出來是為了鬱鰈,隻是不知,嫂嫂與她是何關係?”
??白玉蟬依然沒有回答宋旌文的問話,她繼續晃著茶杯,淺淺的漣漪因這持續不停的舉動逐漸漾開更大的波幅,就在茶湯快要蕩出杯壁的時候,她突然抬手往外用力一潑……
??半杯微涼的茶水盡數落到了中年男人臉上。
??敢潑當朝丞相一臉水的,這天底下沒有幾個人,縱使白玉蟬是周翎琊的夫人,做出此舉亦是需要有不計後果的勇氣。
??自知道當年那個被新任狀元郎狠心拋棄的可憐女人是江鬱鰈,她連殺了他的念頭都有,又更何況是區區一杯茶的勇氣。
??若她沒有生養,此刻無需顧忌孩子和兩府錯綜複雜的關係,那麽那句“我真想殺了你”就不僅僅隻是一句話了。
??宋旌文掏出一方白巾擦了擦臉,又拂去衣襟上的水珠,他臉上沒有任何情緒的起伏,甚至連方才那一點點失控的慌亂也全部都被斂去,整個人又重新恢複到了尋常時候波瀾不驚不露聲色的模樣。
??翎琊夫人放下手中已經空了的茶杯,從袖裏抽出一條帕子擦了擦指尖不小心沾到的水漬,而後緩緩站起,邁開腳步頭也不回的離開。
??打宋旌文迎娶周晏琬為妻,兩家便開了親,掰起指頭認真算一算,他們相識也有數十載了,從前把眼前這個男人當做丈夫小妹的郎君,兩人雖算不上親近,但相待也算厚道。
??昨兒知道小鰈與他的牽扯,心裏頭便隔了一層東西,今日約宋旌文,哪是為了吃茶。
??不過是有些話不吐不快,有些氣不撒不暢。
??整整一夜沒睡的翎琊夫人從磬書樓回到將軍府後,連鞋襪都沒脫便爬上了床,丫頭婆子們瞧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嚇得連忙去傳大夫。
??外頭的良工還沒過府,榻上的人已裹著外衣沉沉睡去。
??睡著的時候,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她不是翎琊夫人,而是小蟬,白玉蟬。
??那個在曲池長街上教她一眼傾心的男人醉醺醺的躺在阿爹阿娘的茅草屋外,她下了集市回家,遠遠瞧見門口躺著的明月甲少年,忍不住加快了腳下的步子。
??湊近了瞧,愈發覺得男人長得可真好看,是她簡短的十五年裏不曾見過的俊朗麵容,隻是……
??這麽好看的男人為什麽躺在這裏?
??夢裏的白玉蟬摸了摸他身下冰涼的青石板,脫下自個兒身上布滿補丁的外套罩在男人肩頭,而後推開家門獨自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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