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是小喜今生要護著的人
江江趴在妝案上，靜靜瞧著琉璃燈盞下正往一件破了洞的黑色披風上繡花的銀發老者，啞著嗓子低勸，“蘇嫲，別繡了。”
??聞言，老者握針的手頓了頓，沒有抬頭，好半天後才哽咽著道，“隻有替哥兒縫補這些舊衣服的時候，才能讓奴婦恍惚中覺得他還活著。”
??說完這句話，蘇嫲拇指勾出穿進衣料裏的黑絲線，一邊重複著繡花的動作，一邊低低啜泣。
??江江起身走到琉璃燈盞下，將那個橙黃色燭火映照中滿頭白發的素衣老人輕輕摟進懷裏，柔聲道，“那就繼續繡吧，隻是得顧著眼睛，每日莫繡的太久。”
??“娘娘，娘娘……”
??月牙急匆匆的推開殿門，對著琉璃燈盞下的兩個人興高采烈的喊，“快出來瞧瞧，螢火蟲，好多好多螢火蟲！”
??江江不明所以，鬆開蘇嫲往侍女所站的方向走去，她的腳步剛行至殿門口，一隻螢火蟲便撲閃著翅膀飛了進來，抬眼將視線投向朱紅色的金絲楠木門外，滿園螢火蟲閃著明明滅滅的光，好似滿天繁星都落了下來。
??“這是……”江江抬手，一隻螢火蟲不偏不倚的歇在她指尖。
??“阿姐，”穿著一身金絲蟒袍的絕色少年提著一隻同他身上衣服一樣漆黑的食盒，站在拂光殿院門口喚她，彎起眉眼笑著問，“喜歡嗎？”
??哪怕是在曲池，江江也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的螢火蟲，她一時看癡了，半晌後反應過來，趕緊重重的點了點頭，“喜歡，很喜歡。”
??少年穿過滿園螢火走到江江跟前，從食盒裏端出一碗冒著騰騰熱氣的麵條，“大娘在時，每到這一天總會親自下廚做一碗長壽麵，小喜廚藝雖不及大娘，但想祝阿姐好的心意也是滿滿當當。”
??“阿姐，”歡喜將手裏的碗遞至江江跟前，“一歲一禮，小喜祝你年年勝意，歲歲歡愉。”
??至此，江江才恍然想起來，原今兒是自個的壽辰，阿娘沒了以後，她對許多東西都變得不在意，未曾想，她不在意的東西自有人替她在意著。
??接過歡喜手裏的碗，江江拿起筷箸大口大口吃了起來，隻是吃的同時，眼淚一並砸進了碗裏。
??在今兒這樣一個日子裏，吃著不同口味的麵條，她比任何一個時刻都要想念阿娘。
??歡喜抬手用食指擦掉江江眼角的一滴淚，怔怔的看著狼吞虎咽的阿姐，突然道，“若是在這宮裏待的不痛快，小喜帶你離開，好不好？”
??“不好。”
??江江被食物塞得滿滿的腮幫子微微鼓起，她蹲下身將已經吃了大半的碗重新放進食盒裏，很長時間沒有咀嚼嘴裏的食物，也很長時間沒有站起。
??直到歡喜怕她腿蹲麻了要扶她起來時，江江方一把抓住少年臂膀上搭著的衣袖，用前所未有的認真語氣問，“小喜，三年前，你當真瞧見是皇後命蘭翠往我阿娘嘴裏灌了一碗東西後，阿娘才沒的，是嗎？”
??猝不及防的問題使歡喜愣了一下，少年好看的麵容一瞬僵住，許久之後才從嗓子眼裏擠出一個“是”字。
??“既如此，”江江抬手胡亂的摸了一把眼淚，“未替阿娘報血海深仇前，我沒資格過痛快的日子。”
??“阿姐是想……”
??“我想做皇後，”江江抬頭盯著歡喜那雙美麗的丹鳳眼，“小喜，你知道的，和其他人比起來，我不算聰明，也不討人喜歡，甚至用愚鈍蠢笨來形容也不算過分，這樣的我唯一能想到報複宋芊芊的法子就是搶走她皇後的位子，可我實在鳩拙癡傻，費盡心思以丞相府嫡女的身份嫁入皇宮，也隻混得了區區一個嬪位。”
??承認自己智不如人有些難堪，但事實確如此，她瞧不清事態，看不明白人心，更不懂得居安思危未雨綢繆，別人肚子裏裝著一顆七竅玲瓏心，而她肚子裏裝著的卻是……
??江江低下頭看了一眼食盒裏僅剩了一小半的長壽麵，沉沉歎了一口氣。
??阿寧出身皇室天之驕女，宋芊芊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一不精無一不通，唯她，既不會那些深奧的學問也沒有雅致的愛好，除開和她們一樣是個人外，別無所長。
??江江伸手端出食盒裏放著的碗，悶頭將剩下的一小半長壽麵全部都嗦進嘴裏，直到將最後一口湯也喝的幹幹淨淨，才放下碗蓋上食盒，暗自揣度後道，“可能阿娘懷我的時候家裏實在太窮了，沒吃什麽補腦的好東西。”
??看著江江在自己麵前毫不掩飾的流露出自卑情緒來，歡喜伸手捉了一隻螢火蟲輕輕放在她發髻簪著的一隻白芍釵花蕊上，心疼又寵溺，“聰明也好愚鈍也罷，阿姐都是小喜今生要護著的人。”
??知曉有人堅定不移的站在自己身側，江江晦暗的情緒一掃而空，她眯起眼睛開心的笑了起來。
??夜色沉沉的拂光殿，被一隻又一隻閃著微光的螢火照亮，盈盈光芒中，兩個人像孩提時代一樣，坐在微涼的院落裏抬頭看著天上的星子與眼前的螢火消磨殿門落鑰前的半個時辰。
??“小喜，你快看，”江江忽的抬起手，指尖指向那顆快速劃過天際的星子，“是流星。”
??歡喜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目光觸及到那一點微弱光亮，眉眼彎彎，“阿姐，許個願吧。”
??“我希望，”江江閉上眼睛，雙手合十放在下頜處，“明年今日，亦如此時。”
??“那……”大煜最有權勢的太監學著阿姐的樣子合上那雙沾滿鮮血的手，由衷的道，“小喜祝阿姐所得皆所期，所求皆所願！”
??丟了命根子成為一個太監，歡喜曾無數次的痛恨過這樣的自己，然而此時此刻，看著江江洋溢在嘴角的笑容，他第一次無比慶幸自己不是一個男人。
??假使阿姐的目標隻有做皇後這一樣，那他便將這副早已殘缺的身子永遠圈進宮闈，一心一意守她百歲無憂，隻是……
??天可憐見，就教那些撒過的謊隨劃過天際的流星一樣，永遠湮滅在夜幕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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