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那麽她從此甘為佛前信女
係好一個漂亮的蝴蝶結,歡喜撤腿往後退上一步,用自己的身體替阿姐擋住了吹進來的涼風。
??“周老將軍未曾納妾,僅有周老夫人這一妻,而周老夫人膝下又隻育了丞相夫人周晏琬以及周翎琊將軍這兩個孩子,而今兵權擔在翎琊將軍肩上,阿姐若能與翎琊夫人相交,對您往後必有益處。”
??“翎琊夫人為中宮舅母,同周晏琬是姑嫂,而我不過區區一個外人,即便與她相交,又能……”言及此處,意識到某個地方不對勁,江江止聲抬頭,“你是說周老將軍未曾納妾?”
??“未曾。”歡喜溫聲作答。
??“這周老將軍不曾納妾,周老夫人又隻生了一子一女,那麽……”江江蹙眉,麵上似有不解,“為何槿妃會喚翎琊夫人叔母?”
??前兒丫頭對她說,論起家族關係,皇後得稱槿妃一聲表姐,方才聽宋芊芊喚翎琊夫人舅母,槿妃喚其叔母,她便理所當然的以為這兩人同為周老將軍的親孫女,而現在看來,好像同她以為的有了出入。
??瞧出了江江的疑惑,歡喜耐著性子解釋,“她們兩個人的的確確都是周老將軍的孫女兒,老將軍雖沒有納過妾,可卻死過妻,槿妃娘娘……”
??說到這四個字,歡喜的手在江江注視不到的袖裏猛然攥緊,但他麵上卻無絲毫波動,“槿妃娘娘的父親便是周老將軍先頭夫人所生,隻是紅顏薄命,趙殊嬈剛產下弱子人就沒了,趙氏一族為了維續與將軍府的姻親關係,適才又將她的胞妹趙綠漪嫁入將軍府做了續弦。”
??趙綠漪也就是現如今的趙老夫人,周晏琬與周翎琊的生母。
??“趙殊嬈所生的孩子呢?”江江歪了歪腦袋,那是她思考事情時總會下意識做出的舉動。
??許許多多年來,大煜朝的子民說起將軍府,都隻談及翎琊將軍,偶爾閑暇,興許也會評上幾句將軍的女兒周晏琬,但卻從無一人提到過趙殊嬈所生的孩子。
??起碼,江江從未聽到過有關於槿妃父親的事。
??“那個孩子……”歡喜幾番張嘴,好不容易有了聲,卻隻來得及說出半句話。
??後半句被突然而來的人打斷在喉嚨裏。
??太後身邊的周嬤嬤去而複返,她站在叮鈴作響的碧綠色珠簾下委身行禮,一字一句悠悠道,“翎琊夫人已經離開慈寧宮去了皇後娘娘那裏,歡喜大人,太後娘娘這會子請您過去。”
??太後這兩個字入耳,背對著珠簾而立的蟒袍少年側了側頭,他微垂的長長睫毛下,漆黑色瞳仁裏的那一點星子迅速暗淡,直至最後再無一點光亮。
??跟在周嬤嬤身後向外走出一段距離後,歡喜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看著江江那雙似麋鹿般好看的眼睛,緩緩說出兩個字。
??“死了。”
??歡喜隨周嬤嬤踏出殿外,江江方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他說這兩個字的意思。
??原來,趙殊嬈豁出性命所生的兒子也已經死了。
??槿妃沒有父親了,就像她……沒有阿娘一樣。
??距離太後的壽宴尚且還有幾個時辰,江江攏了攏肩頭的披風,帶著蘇嫲與月牙去了佛堂。
??金碧輝煌的神像下整整齊齊放了好幾摞佛經,她一本本翻過,目光觸及到寫著地藏經三個字的書卷時,指尖倏忽停住。
??江江並非信女,對於因果之說她向來是揣著幾分懷疑的,雖不怎麽相信,但又忍不住的想,萬一呢,萬一這世上真有個地方累積人一生的罪業,那麽阿鼻地獄是否也真的存在?
??地藏經中有雲,“我觀南閻浮提眾生,舉心動念,無不是業,無不是罪。”
??眾生太大,而她的胸懷還太小,倘若確如地藏經中所說,地藏菩薩開示了人的罪業來源,那些所犯下的業障真的可以消除,那麽……
??“娘娘,”一直跟在旁側的月牙想起殿裏發生的事,仍舊心有餘悸,她咬了咬嘴唇,道,“婢子從前常聽人說歡喜大人心狠手辣,那時還不以為意,但今兒聽他懲治犯了事的丫頭,這心裏頭真真兒怕的要死。”
??江江沒有理會侍女的揣揣之言,她打開地藏經,屈膝坐在香案前的蒲團墊上,提筆認認真真抄起經文來。
??那些活人所犯下的業障真的可以消除的話,那麽她從此甘為佛前信女,誠心除業消障,不為度眾生,隻為百十年後,可以將那個總是軟著嗓子喚她阿姐的人從阿鼻地獄裏提出來。
??侍者壓低聲音同年輕的帝王說起宋嬪娘娘正在佛堂抄經時,夙淮挽起的弓還未將箭射出,侍者的話音落下,那隻箭也同時飛了出去,隻是偏離了靶心。
??那個從前讀書識字都要他央了一遍又一遍的小姑娘,竟然主動拿起筆杆為他人抄經。
??夙淮眯眼瞧了瞧那隻脫離靶心的利箭,而後伸手接過小黃門遞來的另外一隻箭,箭栝搭在弦上,他轉身瞄準了方才說話的侍者。
??見狀,那名侍者腿一軟,雙膝猛地跪在地上,“陛……陛下……”
??少年帝王打量了一眼箭尖與侍者之間僅有幾步遠的距離,似有不滿,“太近了,沒有一點兒挑戰性,有點無趣呢。”
??侍者聽他這麽說,以為要做罷,心裏緊著的弦剛有所鬆緩,忽又聽對方命令般的說了句——
??“站起來,給朕往後退二十丈。”
??“二……十?”跪在地上的侍者整個人都嚇傻了,轉圜過來,他趕緊將頭重重磕在地上,“求陛下饒命,饒了奴才這條狗命吧……”
??夙淮皺了皺眉,那張原就帶著不滿的臉上又多了一絲絲的不悅。
??躬身立在一旁的大監梁茂敏銳察覺到帝王情緒的變化,忙上前一步看著跪在地上的侍者,斥道,“你這狗奴才還杵著做什麽,陛下既讓你退,你便往後退就是了,難不成你還不信陛下的箭法?”
??“不是不是,”侍者連連否認,他小心翼翼的窺了一眼帝王的臉色,而後將手撐在地上,一邊往起來站,一邊結結巴巴的道,“奴才……奴才相信陛下。”
??嘴上說著相信,身體還是不可抑止的顫抖著,每往前邁出一步,就像是離閻王殿又近了一步。
??當侍者艱難邁出第七十一步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利刃劃破寒風帶起的呼嘯聲,意識到可能發生的事情,他忽的停下腳步,眼睛死死閉住不敢睜開。
??周遭的世界一下子靜了,耳朵好像什麽聲音都聽不見,就連胸口的心髒仿佛也在那一霎停止了跳動。
??“是……死了嗎?”他不由自主的呢喃。
??話音剛落下,忽然有一道聲音自後方躍入耳中,“沒死,你還活的好好的。”
??那道略有些尖細的聲線響起,所有喪失的感官頃刻回到身體,侍者猛地轉頭,帝王案前的大監梁茂就在咫尺之外,而自帝王手中射出來的那根箭,此刻正穩穩插在他頭頂的發束裏。
??梁茂垂下長長的睫毛瞧了一眼對方尿濕了卻不自知的胯下,輕輕歎息一聲。
??“回屋換條褲子,繼續當差去吧。”
??翎琊夫人並未出席太後的壽宴,探望過中宮與槿妃後便以身體不適為由徑直回了府。
??年輕的時候想著多見見世麵,卻不被允許,現在終於可以自己做主了,又因為不再年輕而喪失了參與熱鬧的興致。
??江江隨後宮眾人落座在一襲帷幕之後,帷幕之外的側下方屬於朝堂上的肱骨之臣及其家眷,年輕的帝王與未出老麵的太後一同坐在六級台階之上的漢白玉桌案後。
??燈火通明,觥籌相邀,杯盞裏微微漾開的酒倒映出天上的月亮,那些討好恭維太後的祝福話被風一吹,散的到處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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