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裹挾著無法剔除的悲傷
江江快要死了，而害得江江快要死了的人就跪在距離她床榻不遠的地方。
??緩過神的槿妃娘娘也來了拂光殿，走入殿中看見角落裏哆哆嗦嗦的蘭翠，她害怕的躲進粱茂公公身後。
??粱茂轉身，先是衝她行了一禮，而後溫和的詢問，“槿妃娘娘，您怎麽了？”
??著一身素白衫子的槿妃抬手，食指指尖正對著跪在地上的蘭翠，“是她，就是她，我看見她要毒死宋嬪娘娘……”
??此話一出，諾大的拂光殿一瞬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隨著槿妃所示的方向看去，原本跪在地上無人注視的蘭翠一下子被推到了燭火最亮處。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做的……”蘭翠慌慌張張的辯解，她將手撐在地上爬向榻旁少年，一邊哭一邊道，“陛下，求你相信奴婢，真的不是奴婢毒害了宋嬪娘娘……”
??“陛下，”槿妃上前一步，堅決篤定的道，“凶手就是蘭翠，臣妾聽聞宋嬪娘娘被皇後罰跪在佛堂，便做了個軟墊想讓她墊在膝下，哪知道一進佛堂就看見蘭翠正將一碗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往宋嬪娘娘嘴裏灌，那東西剛灌進去宋嬪就吐血倒在了地上……”
??話及此處，槿妃麵上呈恐懼之色，仿佛還未從將才的驚慌一刻裏回過魂兒。
??“這麽說，”粱茂若有所思，“槿妃娘娘您方才就是撞見了蘭翠害宋嬪娘娘那一幕，方才跑來金鑾殿尋陛下的？”
??“是，”槿妃深吸一口氣，平複情緒，“臣妾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麵，嚇的不知道該怎麽辦，好在隨臣妾而來的嚒嚒是個有主意的人，她一麵喚人當場拿下了蘭翠，一麵又派了丫頭去尋太醫，臣妾想著這麽大的事，得讓陛下知道，所以趕忙去了金鑾殿。”
??“槿妃娘娘，真的不是奴婢，奴婢當時就跟你解釋了，是宋嬪娘娘自個往嘴裏灌那毒藥，奴婢隻是伸手去攔她。”蘭翠盯著正說話的女子，淚珠子一顆接一顆的往下掉。
??“這世上哪有人會主動去喝毒藥，蘭翠，分明就是你想置宋嬪於死地。”
??槿妃的證詞說的言之鑿鑿，蘭翠百口莫辯，她抹了一把眼淚，哽咽著道，“槿妃娘娘，您為什麽非要把罪名按在奴婢頭上？您忘了嗎，您是皇後娘娘的表姐，奴婢是皇後娘娘自閨閣裏就帶在身旁的丫頭，您為什麽要冤枉奴婢？為什麽？”
??這滿是控訴意味的一番話，僅僅隻換來了素衫女子短短的一句，“本宮沒有冤枉你。”
??“陛下，”守門的侍衛匆匆走進，道，“皇後娘娘來了。”
??聽見宋芊芊來了，在此過程中一直未說話的少年帝王攏於袖中的拇指輕輕動了一下。
??“夜裏風涼，皇後身子弱，就說，”少年頓了頓，“就說宋嬪無大礙，請皇後早些回去歇著。”
??“是。”
??侍衛轉身往外走，腳步邁開的那一刻，複聽見身後傳來帝王的叮囑聲。
??“對了，別忘了告訴皇後娘娘，教她亦不必擔心蘭翠，”夙淮垂下睫毛，眼眸忽而變得深邃，“那丫頭的屍體，朕會派人送回中宮。”
??即說了屍體這兩個字，那便是活不成了，獲悉自己的結局，蘭翠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江江被夢魘住了。
??夢裏，阿娘正站在小軒窗下對她笑，陽光透過鏤空窗欄灑進來，在她周身勾勒出模模糊糊的，不真切的溫柔感。
??“阿……阿娘。”江江失神，啞著嗓子怔怔的喚她。
??“小丫頭片子，這都日上三竿了還躺在床上不起來，信不信老娘揍你？”
??夢裏的人看著她說話，一開口，溫柔的假象須臾消弭，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慈母暴怒。
??慈母和暴怒這兩個詞在江鬱鰈身上並不衝突，阿娘是個脾氣不怎麽柔軟的，但是很愛她的母親。
??被這樣一個夢魘住，江江覺得開心極了，而這份開心裏，卻裹挾著無法剔除的悲傷。
??她開心的是，還能在夢裏被江鬱鰈用從前熟悉的語氣斥責，悲傷的是，夢裏的她清清楚楚的知道眼前這一切都是編造出來的虛幻。
??江江掀開被子走下床，她伸出手想要抱一抱窗下的人影，別後三年，胸腔裏的思念滿的快要溢出來了。
??然而，還沒等她將阿娘擁入懷中，房門便被人很用力的踢開了，緊接著，端著一碗銀耳蓮子羹的蘭翠從外間走了進來。
??“江氏，你做的這玩意兒到底放了多少糖，膩的我們娘娘心裏發慌。”蘭翠將碗重重放在食案上，滿臉不悅。
??“還膩嗎？不能啊，知曉娘娘不愛甜食，奴婦還特意少放了一勺糖。”江氏疑惑的皺了皺眉，走到食案旁端起桌上剩下多一半的銀耳蓮子羹嚐了嚐。
??舔羹入口，味道在舌尖彌漫開來的那一瞬，江氏立馬爬下身子吐了起來，入口的湯吐完之後，喉間還止不住的幹嘔。
??“阿娘你怎麽了，阿娘……”江江走上前想要替江氏拍拍背，抬起的手掌卻徑直穿過了江氏的身體。
??這一刻她赫然發現，打從蘭翠走進來的那一刻開始，自個兒就已經在這場夢裏變成了透明人，不僅蘭翠看不見她的存在，就連觸碰一下阿娘都成了不可能。
??江氏的反應讓蘭翠很是高興，她原本板著的一張臉有了掩蓋不住的得逞笑意。
??“嘖嘖，”蘭翠砸了咂舌，“你煮的東西自己都喝不下去，我們娘娘更是無福消受了，這玩意兒往後不必往中宮送了，還有……”
??蘭翠眯了眯眼，彎腰盯著還躬身嘔吐的婦人，一個字一個字，無比清晰的道，“陛下那兒，也不必送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用的是近乎命令般的口吻，雖未明言，但已暗示出了這是皇後宋芊芊的意思。
??蘭翠離開的時候，江江追了出去，途經長廊拐角，一位婢女忍不住詢問道，“姑姑，江氏嚐了一口竟然吐了，那碗銀耳蓮子羹真的那麽難喝嗎？”
??蘭翠勾了勾唇角，停下腳步看著婢女露出一抹邪惡笑容，“加了回龍湯的銀耳蓮子羹，你說是好喝還是難喝？”
??回龍湯……
??江江垂在雙側的手猛的攥成拳頭，她盯著蘭翠離開的背影，牙齒在口中咬的咯咯直響。
??夙淮常喝阿娘做的銀耳蓮子羹，宋芊芊見了，便遣人過來命阿娘也給她做一碗，哪知這好好兒一碗湯，最後竟會被加入不堪的東西變成捉弄阿娘的把戲。
??這人若是壞透了，真的就無藥可救了。
??宋芊芊討厭江江，連帶著也一並不喜歡江氏，蘭翠為博自個兒主子開心，常常想盡了辦法戲弄她們，因著夙淮的護佑，宋芊芊與她的丫頭明麵上不敢有所舉動，暗地裏卻做盡了手腳。
??想起還在吐著苦水的阿娘，江江趕忙轉身往回跑，可也就在這個時候，夢境起了微妙的變化。
??夢裏的她不管她如何用力的狂奔，這一段短短的路程卻總是跑不到盡頭，那扇一跨進去就能看見阿娘的門明明就近在咫尺，但卻總也不能靠近。
??“娘，阿娘……”
??江江下意識的開口喚屋子裏的人，隨著她聲音的響起，前方的道路突然起了大霧，突如其來的迷霧將那間裝著阿娘的屋子，和一推開就能看見阿娘的門淹沒。
??湧起的大霧漫上前來將江江也吞噬的時候，畫麵突然一轉，周圍的世界又開始變的清晰。
??當阿娘重新出現在江江眼前，意識到這個夢還在繼續，江江一瞬熱淚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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