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隻求此刻痛快
她一出生便在夙淮跟前兒，兩個人名義上是主仆，可他卻不曾有一刻將她當做下人，幼時被他珍而重之的回憶一抓一大把，過往的歲月裏偶爾也想過，假使日後能嫁給這個嗬護著自個兒長大的男人，那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而現在，真的要成為他的枕邊人了，江江卻並沒有想象中的高興。
??“朕已下旨追封乳娘為詡聖惠謹夫人，親自操持葬禮，難道這還不夠嗎？”
??“比起身後榮光，我的阿娘更需要一個公道，陛下若真有心憐惜，還望徹查此事……”
??“夠了，周太醫已有結論，此事無需再查。”
??夙淮三年前在金鑾殿外同她說過的話穿過時間的縫隙響在耳畔，江江將牙齒一點一點咬緊，因為太過用力，牙關咬合處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大煜的陛下並非是一個耳目不清的人，若是當年害死阿娘的人不是他的愛妻，或許憑著喂養的情誼，凶手早已在事發之際被問斬，但……
??因為那個人是他寵愛的宋芊芊，所以就算死的人是自己的乳母，他也能裝作視而不見，殺人償命的國法在摯愛麵前，根本就是可有可無的笑話。
??不過也沒有關係……
??江江猛的攥緊拳頭，長長的指甲嵌進肉裏，她卻一點兒感覺也沒有。
??阿娘的仇恨既然不能用國法來報，那麽就讓她這個做女兒的來報好了。
??頂著丞相之女，以及東緝事廠廠公阿姐的名頭，江江入宮後即便不能位列貴妃，也合該在四妃之內才對，可夙淮卻僅僅隻給她了一個嬪的位分。
??雖是嬪位，但好在有自己的殿院，無需去擠其他宮娘娘的偏殿。
??江江帶著小魚和蘇嫲在陛下賜的拂光殿以宋嬪的身份住下，封嬪的第一夜，那個人沒有過來。
??蘇嫲站在殿門口望了又望，深深淺淺的皺褶裏溢滿了等待的焦急。
??相比起蘇嫲，江江要平靜的多，她從床榻邊起身，走到一旁的小窗下站定，目光透過半開的縫隙遙遙落在外間一顆梧桐樹丫處。
??“姑娘，”蘇嫲終是忍不住，開口問道，“陛下今兒還來嗎？”
??江江搖了搖頭，蘇嫲原以為她也不知道，片刻後卻聽她堅決篤定的說了句，“不會來了，這會子，那個人說不定已經抱著皇後娘娘睡下了。”
??聞言，素袍老者露出一二分傷感的神色，“今天可是姑娘冊封的日子……”
??話將說了半句轉而意識到不對，連忙改了口，“不過，來日方長，姑娘與陛下往後還有大把時日。”
??所謂大把時日，不過是用來寬慰人心的，江江長久凝望著窗外，就在月牙兒掛上樹丫的那一刻，她忽而收回目光，轉身朝著外間疾步走去，一邊走一邊道——
??“我從來不信什麽來日方長，隻求此刻痛快！”
??中宮殿外，江江微垂下頜，鬢角一縷散落的青絲被風拂至頰邊，皇後娘娘跟前兒的大宮女蘭翠伸出一隻手攔住了她的去路。
??“哪個不要命的，竟敢在此處橫衝直撞，驚擾了娘娘與陛下，我看你如何擔待的起？”
??夜裏燭火恍惚，加之江江麵上裹著濃厚的妝容，蘭翠一時間並未將眼前的女子與三年前喪母離京的姑娘聯係在一起，她隻當她是這深宮之中某個不知禮數的莽撞丫頭。
??蘇嫲追著江江的腳步趕過來，瞧見這一幕，忙上前陪著笑臉解釋道，“叨擾了，我家姑娘是陛下剛封的宋嬪娘娘，因是新人，不識宮中禮數，還望這位姑姑莫要生氣，奴這就帶宋嬪娘娘離開。
??老者的手剛剛挽上江江的胳膊，耳畔忽響起一聲充滿鄙夷的嗤笑。
??“我當是誰呢，原是我們娘娘母家流落在外的宋熹微小姐，”蘭翠抬了抬眼皮子，“前兒才聽聞奉公爺先頭夫人所生的女兒找了來，沒曾想轉眼便攀上了陛下，宋嬪娘娘可真會撿高枝兒，不過……”
??宮女眼鋒一轉，眸光變的淩厲，“外頭長大的姑娘到底比不得府中小姐，今日一見，宋嬪娘娘竟是個連半點規矩也沒有的，想來自幼應是無人教導，對了，據說你那母親是個鄉野婦人？這鄉野之人調教出來的女兒……”
??話說到這裏，蘭翠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被她攔下的那個姑娘從燭火的陰影裏緩緩抬起了頭。
??光亮映襯在那張嬌小倔強的麵龐上時，宮女臉上閃過一瞬的詫異，接踵而來的，是巨大的震驚和慌亂。
??“是你？你……你是……”
??江江勾了勾唇角，眼中帶著一抹玩味笑容，“三年不見，蘭翠，你這張嘴裏說出來的話還是像以前一樣不討人喜歡呢。”
??“江江，”宮女總算叫出了她的名字，隨著這兩個字脫口而出，她踉蹌著不自覺朝後退了兩步，“你……你竟然是宋熹微？那……乳娘江氏？”
??“沒錯，”少女挺直脊背，“我阿娘江氏便是宋旌文的先頭夫人，你所謂的鄉野婦人！”
??最後四個字，江江幾乎是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說出來的。
??天子的後宮，即便是貴為皇後娘娘，也不得與外界有過多往來，宋芊芊隻知陛下要納的是與自己同父異母從未謀麵的宋熹微，卻不知這從未謀麵的宋熹微竟是昔日故人。
??不再理會因巨大震驚而微微愣住的侍女，江江輕輕撫開蘇嫲的手，朝著中宮寢殿所在的方向屈身行禮，“妾宋熹微求見陛下。”
??她的聲音不大，但已足夠傳入軒窗下立著的尊者耳中，隻著了一件單衣的少年一動也不動的看著外間固執等待的少女，深邃的眼眸一點一點變的黯淡。
??“粱茂，”他開口喚了一聲旁側宮人，用一種分辨不出情緒的語氣吩咐道，“去告訴宋嬪，就說朕明日去看她，今兒先回吧。”
??“陛下，”一道年輕嬌媚的女聲徒然插了進來，緊接著，有隻纖長白皙的玉手撩開床榻旁墜著的紗幔款款起身，“不必麻煩粱茂公公走這一趟了。”
??在這道女聲落下後，少年緩緩回頭，那雙原本黯淡的雙眸一瞬有了動人心弦的柔情，“皇後可有好的主意？”
??被喚作皇後的女子雙足踏地，赤腳走近窗下少年，“依臣妾看，無需為此事傷神，她若不願意離開，那就叫她等著好了，陛下隻管好好兒睡一覺，說不準半夜撐不住，臣妾這位名義上的母家姐姐也就自個兒回去了。”
??說話的間隙，皇後抬眼，目光越過半開的窗戶遠遠落在那個看不清麵容的身影上，眸子裏快速閃過一抹嘲諷之色。
??父親在奉旨迎娶母親之前已有妻室，這件事情她並非未耳聞過，活在這世界上，誰沒有個過去，宋芊芊如同自己的阿娘一樣，並沒有將那個生於曲池的陌生女人和她所生的孩子放在眼裏。
??隻是沒曾想，那個女人的孩子竟然回來了，不僅回來了，還要入宮與她分享同一個男人的寵愛。
??賤婦之女也想從鵲成凰，簡直就是癡人說夢，她不過就是在陛下麵前皺了皺眉，便輕而易舉的將這位姐姐從本就定好的貴妃位上推至毫無份量的嬪位，再掉幾顆淚珠子，就把原該應在拂光殿洞房花燭的尊者留了下來。
??這麽想著的同時，宋芊芊再一次抬眼，充滿不屑意味的笑容將將從嘴角綻放，旋即又停住。
??“砰，砰砰……”
??注視著新入宮的宋嬪，她的心髒突然毫無緣由的劇烈跳動起來，不知道為什麽，中宮殿外那一抹嬌小又倔強的身影竟帶給她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就像是在哪裏見過一樣。
??可是究竟在哪裏見過呢？
??許是為了給她一個確切的答案，殿外那個姑娘緩緩抬起下頜朝自己所在的方向望了過來，兩個人的視線跨過長長的距離撞在一塊兒，宋芊芊砰砰直跳的心髒突然咯噔了一下，然後整個人陷入一片死寂中。
??是她，竟然……是她！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