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成色極好的玉種,係著狐狸毛的絲穗,怎麽看怎麽礙眼。


  顏好不爽地瞪著那血玉,冷哼道:“男人的話你也信,他是上清司的人,怎麽可能娶你一個妖怪過門,這東西也就是糊弄糊弄你罷了。”


  樓似玉笑起來,眼裏都是得意和滿足,似乎不打算再與她爭辯,隻費勁地抬起手,想去碰腰上的血玉。她身上還有桎梏,一個小動作也累得額上出汗,微紅的指尖顫抖著一點點挪過去,眼瞧著就要碰到了。


  半寸的距離,一道光突然從旁邊襲來,狠狠地打在那血玉上。顏好伸著手眼眸半眯,滿心期盼它碎成齏粉,臉上甚至有隱隱的痛快之意。


  然而,這一擊下去,血玉不但沒碎,反倒是紅光大作,玉上化出八卦陣,升騰於妖陣之上。原本隻是巴掌大小,眨眼卻化出七尺方圓,血色從上而下傾泄而出,瀲灩流轉。


  顏好愕然地抬頭去看,就見那陣中化出了人影,皂靴踩在石台之上,接著就是一襲淄衣掃落,深沉的眉眼在她身上一掃而過,像夾雜著冰雪的寒風。


  這……這是怎麽回事?顏好震驚地看著他,又扭頭看看那被妖陣封得暗不見光的洞口。


  他怎麽進來的?!


  樓似玉長長地吐了口氣,放心地癱軟在陣眼上,斜眼看著他笑:“我賭贏了。”


  他當日二話不說把這血玉給她的時候,她就想過會不會有追思之術在這上頭,像當初押送常碩內丹之時一樣。本是抱著試試的心態激怒顏好以妖力攻擊它,沒想到真的把他引進來了。


  宋立言伸手想去扶她,卻被台上的妖陣燙得收回了手。他皺眉打量四周,又看了看陣上排布,問:“你身上這血是怎麽回事?”


  原本已經止住的傷口,眼下突然又全裂開,她整個人像是泡在血水裏,衣裙都紅透了。樓似玉無奈地看了看自己又看看他,小聲道:“你師父太厲害了,這符咒給我一下,我光是想你都能想到全身的血流幹。”


  這話若是放在平時,多少也算癡纏,可意識到她中的是什麽符咒,宋立言臉色難看得緊,抽出獬豸劍就開始解她四周的妖陣。


  這地方的確不好進,若無追思之術,就算上清司一千弟子壓在外頭也定不能破門,所以石台上的妖陣沒讓裴獻賦傾盡全力,但也不是兩三下能破開的,劍刃割斷幾處主要的陣眼,層層疊疊的妖陣也才輕輕落了一點薄殼。


  而裏頭那躺著的人,血卻是越流越快。


  手背上青筋頓起,宋立言沉聲道:“你別看我,也別想。”


  樓似玉半闔著眼笑:“那怎麽可能。”


  她想死他了,不在眼前都能想得渾身疼,更別說他就在她眼前,哪怕下一瞬要死了也好,她也貪婪地想看著他,最好能在咽氣之前伸手抱抱他。


  “你瘋了不成?”宋立言怒斥,雙眼有些發紅,下手也越來越重,獬豸劍磕在法陣上,清鳴之聲回響在整個山洞。


  顏好怔愣地看著,插不上話。


  她沒見過這樣的他,印象裏這個人是漠然且孤傲的,任憑你怎麽惹惱他,他也不過涼薄一笑,至多出手狠些,不給人留退路,可再怎麽也沒有從他臉上見過這天要塌了似的慌亂。


  沒錯,一向穩如泰山的這個人,現在慌了,捏著獬豸劍的手都在不停地張開又收攏,一劍劈下去,壓根沒考慮自己會受多少反噬,急切地想破開妖陣救她。


  救一個妖怪?顏好想不明白,他那麽討厭妖怪的一個人,為何就獨獨對樓似玉網開一麵?

  白光破入最後一層妖陣,顏好看著,鬼使神差地開了口:“你隻打算救她一個人?”

  宋立言看了她一眼。


  顏好抿唇,眼神一轉:“你先來救我,我能帶你出去。這地方你就算進來了,沒有人指引也是出不去的。”


  在這山洞裏出不去,水糧全無,凡人活不過五日,她的籌碼很有分量。


  然而,宋立言的目光隻在她身上停頓了一瞬就漠然地移開了,同時手裏的獬豸劍落下,最後一層妖陣破開,他翻手收劍,連回應也懶得張口,低身下去就將樓似玉抱下了石台。


  觸手濡濕,哪怕她身上的衣裳還算厚實,此時也是浸透了血。


  宋立言呼吸有些不穩,手也發顫,抱著她僵硬了片刻,才伸手抵住她的眉心,指尖一劃,抽出張黃色的符紙來,拋去半空就燒成了一團灰。


  “你睜眼。”他低聲道。


  樓似玉困倦極了,努力想抬起眼皮,到底沒能成功,隻動了動手指證明自己還活著。


  宋立言將她抱去一側,撕了自己的中衣袖口想給她包紮,然而,衣帶解開,他發現她身上傷口甚多,每一處都極深而且隱隱泛著獬豸劍上的白光。


  都是他傷的,哪怕後來她裝作若無其事,這些傷也還在,破開都是鮮血淋漓。


  什麽也不知道的時候,傷了她隻是稍有不安,但現在他什麽都想起來了,再看這些傷,簡直恨不得反手給自己兩劍。他當年那麽寵著護著的人,後來到底是為什麽舍得傷成這樣的?

  她也是,竟然一點也不怨——這就該當場還給他,好叫他一起嚐嚐這滋味兒,現在也不至於跟紮了無數把刀一樣,連氣都吸不進喉嚨裏。


  “樓似玉。”他啞聲道,“你別睡過去,這事太大,不能就這麽與我算了。”


  懷裏的人臉色慘白,渾身冰涼,手指尖還能動,但也比方才弧度小了。宋立言擰眉站起來,以白光強行封她傷口,再將自己的外袍脫了與她穿上,左右看看,慌不擇法地勾起獬豸劍割開自己的手腕。


  清冽的鮮血味兒彌散在整個山洞,顏好忍不住深吸一口氣,然後驚斥:“你瘋了?”


  宋立言的血向來是妖怪們追求的至寶,得兩滴就算上饗,他竟是直接割了手給樓似玉喂,一劍嫌血少,還又加上一劍,急切地想讓那人醒過來。


  她隻是失血過多,妖怪跟人不一樣,沒那麽脆弱的。


  顏好很想大聲這樣吼,可再看一眼宋立言,她硬生生將話咽了回去,不甘心地撓著石台。


  沒用了,說什麽都沒用,那麽穩重的一個人,現在竟是雙眼血紅手腕發顫,又怎麽還會聽得進旁人說話。


  她覺得難受,說不清是因為他這瘋狂的模樣,還是因為尚在妖陣裏困著的自己。


  血腥味越來越重,樓似玉睫毛顫得厲害,嘴裏咕嚕了兩聲,像是想說什麽,但沒力氣發出完整的音節。


  宋立言看了看,她沒力氣吮吸,所以他手腕上的傷口沒一會兒就凝了血痂,流不出多少血。略微一思忖,他眼眸一亮,自己將血吸出來,撈住她的後腦勺,含唇渡過去。


  慘白的唇上沾著血,也算有了點豔色,他很滿意地點頭,又繼續渡。


  喂到不知第多少回的時候,懷裏這人終於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你說什麽?”他看她嘴唇動了,卻聽不清,於是俯身下去貼耳在她唇邊。


  有他的血作滋補,樓似玉喉嚨裏總算發出了聲音,她捏著他的衣袖,咬牙道:“我說……你想氣死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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