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紅塵劫
生於黃泉之下的鏡子,能照人前世,哪怕被蓋著,也隱隱散發出一股不詳的氣息。
宋立言起身,緩緩地圍著它踱了兩圈,想去扯蓋著的紗絹,頓了頓,又收回了手。他若能知前世因果固然是好,至少能找到封印不死妖魂的辦法,可若要如千秋樓那幾個人一般一消失就是半個月,那就不太妙了。
更衣就寢,他把浮屠困放在了枕頭邊。
“能換個地方嗎?”雞翅不滿地道,“我不想同你這殺妖之人共臥一榻。”
宋立言麵無表情地提醒他:“樓似玉也殺妖。”
“她不一樣。”雞翅蜷縮在浮屠困裏,認真地道,“她殺的是有罪的妖怪,你是不分是非,是妖皆殺。”
有什麽不一樣?妖怪裏有幾個無罪的?宋立言嗤笑,搖搖頭就不打算再理會,側身躺進床內。
屋子裏安靜下來,燭光沒了,外頭的月華悄悄從花窗裏爬進來,照亮了半間屋子。
雞翅沒睡,他在浮屠困裏生悶氣,同樣是小妖王,為何他這麽弱小,連宋立言都打不過?他不想被人當孩子一樣護著,他也想護著自己喜歡的人。
月下柳梢,宋立言沉睡入夢,雞翅還惱恨地在琉璃塔裏畫圈圈,突然覺得屋子裏有光一閃,他抬頭透過琉璃塔往外瞧,發現那一直蓋在銅鏡上的紗簾竟是落了下來,鏡麵映著月光,然後直直地朝床榻這邊照過來。
什麽東西?他疑惑地仔細看了看,然後喊了宋立言一聲:“喂,你這鏡子發光了。”
宋立言麵朝床內,呼吸均勻,睡得正好,沒有應答。
雞翅覺得不對勁,這人一向謹慎,怎麽會睡這麽沉?鏡子折過來的光越來越強,將四周照得堪比白晝,按理說怎麽也該翻個身看看吧?可他毫無知覺,甚至身子還莫名地跟著泛白光。
見的世麵太少了,雞翅看不明白這是什麽,隻能茫然地打量,眼睜睜地瞧著宋立言身子越來越亮,然後越來越淡。等他猛然驚醒的時候,床榻上已經沒人了。
“糟糕!”雞翅急忙起身拍打這浮屠困,發現砸不透之後,又想傳音給樓姐姐。
然而,樓似玉在離他很遠的地方,聽不見這聲音。
她麵前是裴獻賦那張始終微笑著的臉。
秋末的山風刺骨,樓似玉對著手心嗬了口氣,化出一條長尾巴來當褙子穿了,然後眯著眼問:“這又唱哪一出啊?”
裴獻賦和林梨花坐在懸崖邊的大岩石上,若不是他捏著梨花的命門,兩人看起來還真像是夜半出來賞月的才子佳人。可惜了,才子滿肚子壞水,佳人齜牙咧嘴的已經要咬人了。
“聽說樓掌櫃將白仙家的小妖王護得緊,在下特地來問問。”他撐在岩石上回頭,滿眼看好戲的神色,“若在下要掌櫃的用小妖王來換她,掌櫃的是換還是不換?”
樓似玉揣著尾巴縮著肩,像極了冬日裏裹著棉襖出來曬太陽的老大爺,她吸了吸鼻子,頗為懶散地道:“大家都活了上千年,這點上不得台麵的小把戲你也拿出來,是不是跌份了些?”
林梨花聽得一動也不敢動,裴獻賦的手隻消稍稍一用力,她的內丹就沒了,此情此景,怎麽也不是該問這話的時候啊,可她家主子就問了,更奇特的是,裴獻賦還認真地想了想,點頭:“掌櫃說的有理。”
她想哭:“有道理能不能先放了我?”
“不能呀。”裴獻賦笑眯眯地搖頭,“你這小丫頭別的本事沒有,翻古籍倒是有些厲害,若放了你,你走漏我的秘密,我還怎麽殺你家主子取內丹那?”
林梨花臉色一白:“你……”
“想問我怎麽知道的?”裴獻賦輕笑,“你家主子一千兩百年前繼承老狐王內丹,各大妖族皆知,可惜狐族不爭氣,剛繼承內丹的小妖王打不過來搶內丹的大妖雍和,狼狽出逃,隻能靠吃死人維生。”
梨花身子顫抖起來,十分擔憂地回頭去看她家主子,主子的故事她從木掌櫃那兒聽過一些,她怕她再想起舊事難過。
然而,樓似玉臉上一點動容也沒有,倒還正經地道:“我糾正一下,當時吃的不是死人,那些人是先被我打死再吃下去的。”
裴獻賦恍然點頭,單手擊打著掐著林梨花的手腕給她鼓掌:“這麽一說在下倒是想起來了,樓掌櫃當年可也是個十惡不赦的妖怪,若是放在今日,宋大人那獬豸劍第一個要砍的就是你。”
林梨花麵上鎮定,眼裏卻是壓也壓不住的震驚。
主子會吃人嗎?那般說著不讓她再吃屍體的主子,竟也吃過人?
那後來是發生了什麽,她才會變成這樣一副溫順得不像話的模樣?
“您也別說這沒用的了。”樓似玉輕嘖,“當年宋承林不會殺我,如今就算是宋立言知道這些,他也不會殺我。”
裴獻賦了然地頷首:“這樣啊。”
頓了頓,他臉上的笑意陡然擴大:“那在下倒是真想回官邸去看看,看宋大人在目睹您當年的所作所為之後,會是個什麽表情。”
心裏一跳,樓似玉反應了過來,手慢慢緊捏成拳:“你給他下套?”
她早該察覺的,就算是顏好將孟婆鏡偷去千秋樓放著,可哪有那麽巧照了鏡子的人的世仇都剛好同在千秋樓。這人隻是想讓宋立言知道孟婆鏡這個東西,然後去照。
可按理來說,他應該沒這麽傻才對。
“這怎麽能算套呢?在下不過是在為宋大人排憂罷了。他那麽想知道的過去,讓他自己想起來,不是比什麽都好?”裴獻賦很高興,“況且,就算他不想知道,孟婆鏡也會讓他知道的。”
“你瘋了?”樓似玉眯眼,“他若再想起什麽不該想的東西,你我就是兩敗俱傷,你永失你的妖王,我永失我的愛人。”
笑意一頓,裴獻賦沉了臉:“什麽妖王?你在說什麽?”
樓似玉跺腳嬌嗔,臉上又不正經起來,朝他擠了擠眼:“還能說什麽,你還能忘了蚩尤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