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人妖不兩立
秦小刀搖頭:“方才已經找過,城牆附近皆有回響陣,就算從地下穿過,也必會驚動一方。我料想也會有一場惡戰,所以先將花瓶放去以前的夥計家裏照看,然後來與你商量。”
這已經是甕中捉鱉之勢,怪他們反應太慢,竟還一直留在城裏。先前就聽說趙清懷要來的消息,可樓似玉想怎麽也得小半個月之後,畢竟凡人的車馬也不能飛。但她沒想到的是,趙清懷會選千裏符。
從京都到浮玉縣需要三張符紙,對於尋常修習道法的人來說,兩張就是極限,用過之後起碼要休養幾日,但趙清懷覺得早到浮玉縣比什麽都重要,不惜傷身也要過來。到了之後悶不做聲,直接給他們下套。
都八十年了,這兔崽子的脾性怎麽還這樣那?
暗罵幾句,樓似玉眼珠子轉了轉:“妖怪不好出入,那人總有法子吧?”
秦小刀苦笑:“城門口擺著不少法器呢,就算以凡人的身份離開,也難免過不了關顯出原形來。”
“你們怕,我又不怕。”樓似玉眯眼,摸了摸滿臉茫然的雞翅的腦袋,低下身來朝他伸手,“你乖,把上回偷藏起來的浮屠困交給姐姐。”
雞翅臉上一紅,呐呐地道:“姐姐怎麽知道我偷藏了東西?”
“因為姐姐厲害。”輕輕在他懷裏一戳,樓似玉接住憑空掉出來的浮屠困,看了看發現破損不嚴重,便道,“待會兒你們都進這裏頭,我送你們出去。”
雞翅上回被宋立言關進去過,掙破出來的時候驚醒了醉酒的樓似玉,小孩子麽,看見好看的東西會順手藏起來,反正是宋立言動手在前,樓似玉也就沒提醒他浮屠困的事兒,不曾想留到現在倒是有了用處。浮屠困能困妖,自然也能收斂妖氣,就算城門口有什麽法器他們扛不住,躲在這裏頭,也不會被人察覺。
秦小刀想想覺得可行,便與她一起去找了馬車,本來還有些緊張,但看樓似玉竟有閑心就著三文錢跟車夫討價還價老半天,他突然就鎮定了下來。
一道城門罷了,隻要回到岐鬥山主峰,雞翅就是絕對安全的,沒有人能再傷害他。
“舅舅,我為什麽不能留在這裏?”馬車動起來,雞翅坐在他旁邊抓著他的衣裳,好奇地問了一句。
秦小刀意外地看他一眼:“你喜歡這裏?”
“是啊,這裏好熱鬧,東西也好吃。”就著晃動的門簾偶爾露出的縫隙往外看,雞翅滿眼欣喜,“花瓶說等有集市的時候,還會有人上刀山下火海,隔壁街的糖葫蘆很好吃,安樂街街尾的馬蹄糕也不錯,等過年的時候,整個城裏都會響起鞭炮聲。”
他說著,有些落寞:“山上太安靜了,什麽聲音也沒有。”
秦小刀長長地歎了口氣,想摸摸他的腦袋安慰,又將手搭回了膝蓋上,搓著膝蓋斟酌用詞:“這裏……熱鬧歸熱鬧,也有不好的地方,這裏的人會傷害妖怪,要是普通妖怪也罷,你是眾矢之的,過不了安生日子。”
“為什麽?”雞翅更不明白了,“我又不會傷害他們,他們為什麽要傷害我?”
秦小刀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了,為難地撓了撓頭,想著說一句人和妖怪勢不兩立,敷衍過去也就罷了。
然而,不等他開口,樓似玉伸手把這小不點抱了過去。
“先前宋大人傷害了來尋你的族人,你知道的是不是?”將他放在膝蓋上,樓似玉問。
雞翅皺眉,點頭。
“他殺你族人,是因為你族人當中有傷害凡人的人,為了讓凡人少受傷害,所以他動了手。但他這手一動,更多的妖怪為了報仇,也會去傷害他。妖怪和人的愁怨千百年來結得太深,以至於相互屠戮已經不需詢問因果,從曆史和大局上來看,妖怪和人很難共存。”
“但是。”她放柔了語氣,“也有人在為之努力,雖然能做的很少,但妖和人也有能和平相處的時候。”
“今日帶你離開,不是因為這裏容不下你,而是因為有些居心叵測的人想害你,等這些人走了,你還可以再回來,去跟花瓶吃糖葫蘆放鞭炮、趕市集過大年。”
黯淡的臉色一點點亮起來,雞翅興奮地抓住她的衣袖:“當真?”
“當真。”
“好。”雞翅坐了個端正,雙目平視前方,“我相信姐姐。”
秦小刀愕然地看了她一眼,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麽,最後卻隻是笑了笑。
挺好。
馬車到了城門附近,樓似玉將他們收進了浮屠困,從容地下了車。
門口的守衛比往常森嚴許多,旁邊甚至擺了台子燃著滅神香,樓似玉跨進滾滾白霧裏,麵色平靜地去排隊等查驗。護城兵看起來有些疲憊,拿竹篾挨個敲打了行人身上的袖袋和荷包,以確定有無異物。輪到她的時候,竹篾敲上了她懷裏的浮屠困。
“什麽東西?”官差皺眉。
樓似玉笑道:“女兒家的胭脂盒。”說著,就想把化了形的浮屠困拿出來。
然而官差卻是擺了擺手:“不必細看,上頭管得嚴,咱們也就走個過場,勞煩去那頭站上片刻。”
樓似玉看向他指的方向,是城門外的一小塊空地,已經站了幾個包袱鼓囊的人在桌邊清點東西,瞧著沒什麽異常,她也就跟著站了過去。剛過去就聽見他們在爭執:“這瓶瓶罐罐有什麽可疑的?裝的都是藥材和酒。”
“最近城裏不太平,管得嚴也是尋常。”
“那也不能把蓋子都打開啊,我那藥見不得光的!”
推搡拉扯一番,一罐酒順著桌沿就倒了下去,晶瑩的酒水流出來,在地上蜿蜒成了一條小溪。
背後微微一涼,樓似玉覺得有點不對勁,若當真是酒,灑了這麽多怎麽會沒半點酒氣?可在她想這個問題的時候,地上的酒水已經圍著城邊的空地蜿蜒成了一個圈,堪堪將她圈在裏頭。
白光從酒水裏飛起直上,模糊了周遭的一切,一時間城門口的吵嚷聲和腳步聲都消失了,天地寂靜之中,遠遠傳來一聲拔劍出鞘的動靜。
樓似玉緊繃片刻,沒有轉身,隻歎了口氣自嘲地搖頭:“我怎麽忘記了,你向來擅長無聲無息給人設陷,既然早到而不發,就必定有所圖謀。”
青灰色的靴子踩上官道,一身官服連同雪白的胡須一起被風吹得揚起,趙清懷捏著長劍,臉繃得像一塊紋路橫生的板岩,走到離她五步遠的地方,才開口道:“師兄這一輩子沒有做過錯事,唯一大錯特錯的,就是沒有殺了你。”
昔日稚嫩的少年,已經變成了聲音嘔啞的老者,唯一不變的就是對她的抵觸。樓似玉輕笑,轉過身去,裙擺一晃,上頭繡的花都生動起來,像某年某月的山間春意,笑的都是他這無意闖入慌張不已的人。
她還是這麽容色楚楚的一張臉,沒有絲毫歲月的痕跡,可在她眼眸裏映出來的他,卻已經是個滿臉皺紋的老東西了。
趙清懷是想維持一司之主的威嚴的,可在看見樓似玉的這一瞬間,他發現不管自己長了多少歲,都還是會像多年前的毛頭小子那樣氣憤不已。眉頭擰起來,渾身殺氣四溢,手裏的劍更是控製不住地揮到她喉間。
“我答應師兄放過你,但這回,是你自尋死路。”
樓似玉沒理會他的威脅,目光落在他眼角的皺紋上,突然低聲道:“他要是能活到你這個歲數,是不是也會滿臉皺紋?”
想了想,她又搖頭笑了:“就算有皺紋,他也肯定還是一身清雅,風華萬千。”
可惜,這麽多年了,她從來沒見過他變老的樣子。
有些難過,樓似玉伸手將麵前的劍尖輕輕一彈,動作輕柔得像撣灰似的,可那鐵打鋼鑄的劍竟是像軟尺似的晃動起來,力道直傳趙清懷的手臂。後者飛快地張開手,複又將劍柄捏穩,猛地朝她刺來。
傍晚的城門口人來人往,看起來沒什麽異常,可城中上清司之人都先後往這處奔來,青白色的衣袍翻飛在各處,宋立言緇色的官服從中掃過,策馬疾馳,很快看見了那處衝天的白光和金光。
白光是他師父的炁,渾厚而霸道,正衝的是……樓似玉的金色妖氣。
心裏微緊,宋立言下馬上前,猶豫片刻,伸手按在結界之上。
與此同時,正與樓似玉對法的趙清懷眼角一瞥,頓時將手上白光抽掉小半。樓似玉是知分寸的,他使多少修為,她便回多少法力,不傷著他,但也沒有要退讓之意。可他這收手來得太突然了,她沒能及時跟上,眨眼就見自己的金光衝得他後退幾步,側頭吐血。
“你做什麽?”她皺眉收手。
趙清懷笑了笑,捂著心口往回看。
“師父?”宋立言大步上前將他扶住,伸手封他竄動難抑的經脈,皺眉看向對麵。
樓似玉傻在原地,眼角清晰可見地抽了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