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白仙
宋立言臉黑了:“本官在他們眼裏,竟像是會偏私不公之人?”
霍良撓頭,覺得這其實也怪不得人家,畢竟宋大人對誰都不親近,偏生之前與那樓掌櫃來往頻繁,坊間有猜測實屬尋常,加上這次涉事的是掌燈客棧的人,原告有顧慮在所難免。
“見是不必見了,你轉告他便是,公堂之上隻講證據不講人情。”宋立言拂袖就走,“別說是樓掌櫃的人,就算是樓掌櫃自己犯了法,也是一樣。”
霍良拱手應是,目送他離開,忍不住又歎了口氣。樓掌櫃至今下落不明,他找遍了許多地方也沒見蹤跡,最近縣上又命案頻出,也不知道她怎麽樣了。
袖子裏的小狐狸動了動,露出兩個尖耳朵和半個腦袋來。宋立言察覺到了,反手就將房門關攏,再任由她跳去軟榻上。
“樓掌櫃是誰?我嗎?”樓似玉納悶地用後爪撓了撓肚子,“先前也有人這麽叫我,可我什麽時候成掌櫃的了?”
宋立言朝她勾了勾手,這小家夥反應極快,立馬躥到他懷裏趴著,期盼地等他解惑。
“你都記得些什麽?”他問,“關於自己的,亦或是我的。”
樓似玉很奇怪:“你是上清司弟子,我是被你撿回來的野狐妖,這有什麽記得不記得的?前些日子我上山去給你找藥草,好像摔了一跤,醒來就在個客棧裏了。不過……你不是京都的官兒麽,你什麽時候成的縣令那?”
宋立言掰過她的臉來仔細瞧了瞧,看不出什麽異常,便隻能道:“你失了魂魄,忘掉了很多事。你後來開了間客棧名掌燈,我……我也就成了這裏的縣令。”
“我怎麽會失了魂魄?”樓似玉搖頭,“沒有的。”
她現在這模樣,說的話哪兒能信?宋立言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帶她去找裴獻賦。
也不知為何,就算是不記得很多事,樓似玉在跨進裴獻賦房間的一瞬間,還是渾身毛都炸了起來,幾乎是下意識的,看見裴獻賦就想衝上去給他一爪子。
然而,狐爪在即將碰到他的一瞬,樓似玉就被宋立言提拎住了後頸皮。
“樓掌櫃挺有精神啊。”裴獻賦不慌不忙地盯著她笑,“也是難得。”
樓似玉朝他齜牙,宋立言卻是將她抱在懷裏順了順毛,然後問:“她丟失的一魂,怎麽才能找回來?”
“現在這模樣不好麽?大人如何會想找回來?”裴獻賦給他倒了杯茶,“她現在可是全心全意愛著大人您,若是魂歸竅,就該記起大人不是那個人了。”
“……”宋立言垂眸,眼神晦暗不明。
樓似玉聽不懂他什麽意思,可就掙紮著想抓他:“你胡說什麽?誰不是那個人?我看你渾身妖氣,就不是個好東西。”
“冤枉啊掌櫃的,在下為掌櫃的可沒少操心,怎麽還落不得好呢?”裴獻賦唏噓,“您私闖岐鬥山,誤丟一魂,落得現在這個地步,可不是在下的過錯。”
“你瞎說,我魂魄完好,何來丟了一魂之說?”
“若當真完好,您怎麽會除了大人什麽都不記得了呢?”裴獻賦深深地看她一眼,“一千年的人間曆練換來的成熟圓滑全然不見蹤跡,掌櫃的又回到了之前那驕縱的模樣,對著無辜的人也亂伸爪子,也不怕給大人惹麻煩。”
“你……”樓似玉噎了噎。
宋立言將她倒豎起來的尾巴給壓下去,心平氣和地問:“若是不找回來,對她有沒有損害?”
“大人放心,掌櫃的生龍活虎,能有什麽損害?”裴獻賦悠閑地抿著茶,“上好的神仙日子,姑且珍惜吧。一旦真的找回來,怕是就沒有現在的逍遙嘍。”
宋立言沉默,良久,起身抱著懷裏不停掙紮的小東西往外走。
魂魄缺了應該就是要找的,這是常理,但聽裴獻賦一席話,他竟心生動搖之意。是非不分,輕重不辯,這樣的心緒實在危險,但他不知如何紓解。
“你別往心裏去呀。”樓似玉氣憤地道,“我魂魄全不全自己還能不知道麽?你聽那人瞎說幹什麽。”
宋立言搖頭,裴獻賦好歹能說出個所以然來,她這模樣跟個鬧脾氣的孩子似的,說的話他才更不敢信。
“大人。”宋洵四處找他,冷不防瞧見身影,連忙跑過來道,“外頭有人求見。”
“又是什麽案子的原告不成?”
“不是,是擺件鋪子的秦掌櫃,說有關於樓掌櫃的消息,想與大人麵談。”
秦掌櫃?宋立言疑惑地停下腳步,懷裏的狐狸倒是冒出腦袋來,掙紮著道:“這個我記得,是不是個穿金錢紋褂子的男人?上回我受傷跑出去,是他收留的我。”
宋立言皺眉:“他看見你原形了?”
“沒有哇,我化的人形。”
心頭微鬆,宋立言擺手:“讓他去前廳等我。”
“是。”
“他能有什麽關於我的消息呀?”樓似玉爬到他肩上乖乖地縮成一團,“我也就打翻了他一碗雞湯。”
宋立言沒好氣地道:“你怎麽去哪兒都要喝雞湯?”
“也不是我要喝的,他自己就給我做了,似乎跟我很熟。”樓似玉晃著尾巴圈在他脖子上,“不過我隻喝你做的雞湯,又香又濃,可好喝了。”
耳根微紅,宋立言哼了一聲,將她拎下來塞回袖子裏:“我去看看那人,你不許出聲。”
前廳裏已經上了兩盞茶,可秦小刀沒喝,臉上雖還掛著商人慣有的笑意,但眼底一片緊繃之色。門外響起腳步聲,他一回頭,就看見宋大人一臉嚴肅地跨了進來。
“草民見過大人。”一個躬身下去,秦小刀就瞥見了他袖口露出來的一小截狐狸毛,心下一鬆,他的笑容頓時真摯了不少,“許久不曾拜見,大人風姿更勝從前。”
宋立言顯然是不想聽這些奉承話的:“秦掌櫃有話不妨直說。”
單手負在背後站直身子,秦小刀笑道:“大人與樓掌櫃向來有交情,那草民也就開門見山了——上回匆忙之中見過樓掌櫃一麵,發現她頑疾纏身,不記得了許多事。此等症狀草民也有過,是沾染了不幹淨的東西,隻有以至清無比之水洗之方可解,不知大人可曉得樓掌櫃的下落?”
這話說得蹊蹺,宋立言忍不住細細打量他:“至清之水是什麽水?”
“這草民也不太清楚,以前是個雲遊的老道士替草民消的災,用的大概是他的血吧。”秦小刀笑得人畜無害。
他也是情急沒辦法了才會來找宋立言,孽鏡怨氣纏身太久有損修為,況且樓似玉那麽聰明的人竟然會中這樣的招,加之岐鬥山情況不妙,那說明背後一定有人在布局,這局隻有她能解,她必須盡快醒過來。
秦小刀自認為這一套說辭是天衣無縫的,但不知道為什麽,麵前的宋大人聽完神色很微妙,圍著他踱了兩步,突然就拿出了滅靈鼎。
這東西可不是好玩的啊!秦小刀嚇得一個後跳,臉色發白。
宋立言微微闔眼:“怕什麽?”
“……草民,草民沒怕,隻是大人這東西來得突然,草民被嚇了一跳罷了。”秦小刀連忙打幌子,“這鼎好生精巧啊。”
“是啊,有緣得來的寶貝,正好秦掌櫃也是做擺件生意的,不妨替本官看看,這東西值不值錢?”宋立言似笑非笑,將滅靈鼎遞給他。
秦小刀臉都綠了,這誰敢接啊?除了樓似玉,旁人伸手過去那就是找死,可看宋立言這一副試探的架勢,他要是不接,他好像就要拔劍了。
前廳裏寂靜了好一會兒,氣氛十分尷尬。
宋立言了然地收回滅靈鼎,慢悠悠地捏出黃符:“你知道你哪句話說錯了嗎?”
背上冷汗涔涔,秦小刀顫抖著搖頭:“草民不知。”
“曾經有個妖怪騙我,也說她的黃符是從雲遊的道士那兒買的。”想起初見之時樓似玉那撒謊撒得天衣無縫的模樣,宋立言就來氣,“連妖怪的存在都被朝廷瞞得死死的,這世上又哪兒來的那麽多雲遊道士?”
秦小刀哭喪了臉:“大人,草民沒有絲毫惡意,隻是為了救樓掌櫃,也得不了通融?”
宋立言用燃起的黃符回答了他,符上躥出三股烈火,直直地朝秦小刀衝過去,兩人離得近,秦小刀躲無可躲,慘呼之後直接蜷身,身上冒出一層刺,竟是將三昧真火給他擋了回來。
火焰咋在主位之上,“呯”地一聲響,將牆上硬生生砸出個洞來,整個官邸都跟著搖了搖。宋立言微微趔趄,秦小刀趁機就地一遁,逃得無影無蹤。
牆灰落下來,嗆得人直咳嗽,宋洵和外頭守著的衙差都衝了進來,急吼吼地拔刀問:“大人,有刺客嗎?”
拂開麵前的灰,宋立言冷聲道:“帶人去把秦掌櫃的擺件鋪子守著,點滅神香。”
宋洵左右看了看,了然,應聲退下。
當鋪裏的木掌櫃是妖怪,擺件鋪子裏的秦掌櫃也是妖怪,最重要的是,這兩人的修為竟都高到連他也沒察覺。宋立言眯眼,將袖子裏的小狐狸逮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