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破綻
宋立言披著鬥篷坐在軟榻上看書,聞言沒有側頭,隻伸手將矮幾上的茶杯翻過來一隻,替他斟上。
羅安河端起來喝了個幹淨,將杯子往桌上一拍:“你有沒有聽老子說話?”
“狐妖跑走的時候,大人不在場?”宋立言輕聲問。
羅安河一頓,吧砸著嘴抹了把後腦勺:“我當時不還傷著呢嗎?一不留神中了她的妖術,沒能抓住她。可你不一樣,你可是上清司嫡係弟子,手握滅靈鼎和獬豸劍兩大法寶,怎麽也沒能抓住她?”
“宋某無能。”他答。
過於耿直的四個字,堵得羅安河直瞪眼,好半晌也沒能找到話來反駁他。不過,瞪著他的時候,羅安河突然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你怎麽回事?”他皺眉,“印堂發黑,氣息散亂。”
宋立言疑惑地抬手,一股純白的炁躍然掌上,厚實得壓根不像是隨手招出來的。
羅安河黑著臉搖頭:“我不是說你這個炁,上清司之人隻要修為至臻界,都是斷七情六欲,不沾染紅塵俗思的。可你看看你自己,眉目間全是紅塵氣息,心緒也起伏不定。但凡有個厲害的妖怪來,你怕是要被抓住破綻打個半死。”
宋立言不敢苟同地抬了抬眉尾,說他心緒起伏不定他認了,但要說他因此有什麽破綻能被妖怪抓住,他是不信的。
羅安河也看出他的心思了,冷哼道:“我提醒你是為你好,你不信也罷,總歸吃虧的不是我。”
說完起身,氣憤地甩袖離開。
宋立言若無其事地繼續看書,屋子裏檀香嫋嫋,寂寂無聲。
不過,半晌之後,他疑惑地伸出手指,點了點自己的眉心。指腹摩挲,一片平坦,沒察覺什麽異樣,他發了會兒呆,又默默將手收了回去。
浮玉縣下了一夜的雨,早晨天亮的時候,屋簷上還有雨水一串串地往下掉。樓似玉茫然地坐在二樓的窗邊,第十次扭過頭去問秦小刀:“我可以出去了嗎?”
秦小刀氣定神閑地舀著湯:“傷沒好的人不能亂走。”
“可是……”她甩出大尾巴來,疑惑地道,“我又不是人那。”
雪白的大尾巴往房梁上一掃,灰直往下掉。秦小刀慘叫兩聲護住碗,眼睜睜看著桌上的菜都蒙了上一層土色。
“……”哭笑不得,他將懷裏幹淨的一碗雞湯遞給她,“姑奶奶,傷沒好的妖也不能亂走。”
剛熬好的雞湯散發出十分誘人的香味,樓似玉欣喜地伸手要去接,才碰著碗,腦海裏卻陡然飛過幾個畫麵。
殷紅的雞血,雪白的獬豸劍,痛苦的長嘯聲。
眼瞳裏金色與黑色撕裂碰撞,她“啊”地慘叫一聲,跳起來打翻了湯碗,在屋子裏躥來跑去,疼至難忍,越過窗戶便跳下了二樓。
“樓掌櫃!”秦小刀大驚,慌忙想抓住她,卻已經是來不及。抓著窗沿往下看,她已經落地往小巷子裏跑了,大尾巴沒有收起來,驚得早起的行人紛紛躲避。
這半人半妖的模樣,哪裏能在城裏跑?秦小刀連忙下樓去追,可追到巷口已經沒了她的蹤影,左右看看,隻能蒙著往右邊去。
街上這兩日多的是巡邏的捕快,樓似玉沒跑兩步就被人察覺了,她以為自己會被圍剿,但奇怪的是,那些人沒有呼喊更多的人來抓她,反倒是悄悄地跟在後頭。
心裏有怒氣,她跑到城郊便露了原形,凶巴巴地回頭齜牙。不出所料,幾個凡人捕快被她嚇得扭頭就跑,可有個人沒跟著逃,反倒是朝她又走近兩步。
“樓掌櫃。”宋洵神色複雜地看著她,“大人讓小的帶您回去。”
眼裏黑氣未散,樓似玉充滿戒備地看著他,尾巴倒豎。
“您別生氣了。”宋洵歎息,“大人知道錯怪了您,幾宿沒睡好覺了。”
樓似玉低頭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冷哼一聲往後退。他當時不相信她,現在再來說這些有什麽用?她連刨他一下都不敢伸爪子,他卻舍得對她用獬豸劍,這劍傷著有多疼他又不是不知道!
甩甩尾巴,她傲氣地就往岐鬥山的方向走。
“院子裏還給您熬著雞湯呢。”
“傷藥也備了不少。”
“本也是該親自出來找您的,但大人病了,有些嚴重,隻能讓小的出來。”
爪子一頓,樓似玉僵在了原地。宋洵一看就知道有戲,期盼地看著她。
然而,麵前這大大的九尾狐妖轉過身來,卻是低下頭紅著眼睛問他:“為什麽我這麽舍不得他,他卻回回都舍得我?”
宋洵怔然,隻覺得心裏莫名跟著難受,忍不住開口:“其實大人他……”
不等他解釋個什麽,樓似玉就化出了人形,板著臉冷漠地道:“不就是想帶我回去嗎?走就是了。”
宋洵鬆了口氣,一邊替她引路一邊低聲道:“今日衙門開審了剛發生的命案,那婦人是死於鼠患,跟您沒什麽關係。”
他以為這樣說清楚,多多少少能讓樓掌櫃心裏舒坦些。可樓似玉聽了,一點眼神變化也沒有,不覺得委屈,也不覺得痛快,一張臉繃得緊緊的。
於是宋洵想,樓掌櫃這樣的大妖怪,可能不在意這些。
然而,當她站在宋立言麵前,當他家那死要麵子的主子僵硬地朝她伸出手之時,樓掌櫃的情緒似乎又是有波瀾的。
“幹什麽?”她冷聲問。
宋立言抬在空中的手指有些尷尬地動了動,他也板著臉,可語氣究竟是軟了:“不是傷著手了?給我看看。”
“不勞您費心。”她將手背在身後,倔強地道,“大人傳喚我回來,可還有別的要事?若是沒有,我便走了。”
說著就真的動了動腳,但其實也不是要走,隻不過是下意識的作勢。
然而麵前這人竟然慌了,幾步走到她跟前,伸手便捏了她的手腕,強硬地將她藏在身後的手拿出來。樓似玉拚命掙紮,還是沒掙過他,包得跟粽子一樣的白布又滲出血來,一大片紅色浸染,止也止不住。
“好看吧?”她眯眼,“您要嫌不夠,再補一劍?總歸我是個妖怪,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要吃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