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兩個傻子
一瞬間她簡直要覺得“捕頭”是世上最好聽的兩個字了,感動地看著鞭子落下來,然後配合著“嗷”一聲,樓似玉擰出一副痛苦的表情,梗著脖子衝主位上喝茶的羅安河喊:“大人,冤枉啊~”
羅安河冷哼一聲,放了手裏的茶碗,大步走過來搶過獄卒手裏的斷骨鞭,一鞭子打在她肩上。皮肉隔著衣裳都發出了清脆的響聲,樓似玉躲避不及,左臉嘴角邊被刮出一道紅痕,忍不住“嘶”了一聲。
“這點小把戲,在本官這兒還糊弄不了。”他捏著鞭子指著她的臉,“弄張人皮不容易吧?早點交代內丹去處,我留你個全屍。”
嘴角一撇,樓似玉抽噎地吸了兩口氣,然後“哇”地一聲哭出來:“奴家當真是冤枉的呀,不明白大人說的內丹是什麽。孤苦無依的小女子罷了,緣何要受這種苦頭啊嗚嗚嗚……”
嗚咽聲悠長悠長,越過牆上的煤油燈,穿透幾道回廊,淒慘地落在一隻皂靴跟前。那靴子一頓,接著加快了步子,跨進了刑堂。
於是羅安河第二道鞭子落下去的時候,一道白光突然擋過來,震得他往後一仰,差點閃了腰。
“宋立言!”這熟悉的炁,不用看就知道是誰的,羅安河捂著腰眼吼,“你這是以下犯上,要掉腦袋的!”
伸手捂了捂自個兒的腦袋,宋立言抬眼看他:“我朝律法:以下犯上要受斷頭之刑,妄用私刑也要受斷頭之刑。一個腦袋落下去聲兒不夠響,我尋思著多一個來陪著師兄,也不枉你我同門一場。”
羅安河一噎,抬步湊近他些,低聲道:“她是個妖怪,能用律法來論嗎?”
“她哪裏像個妖怪?”宋立言滿眼不解,“不是個普普通通的掌櫃麽?浮玉縣衙門一直有她的戶籍,還有她繳稅的憑證。”
這言辭鑿鑿的,要不是他親眼見過樓似玉化形,都要被蒙過去了。羅安河哈哈大笑,然後收聲問他:“你當我是瞎的?”
“妖怪變化莫測,師兄也是知道的。當日街上所見狐妖並不是這位樓掌櫃,樓掌櫃也是受害者,師兄長我二十多歲,難道沒看出來?”宋立言甚為失望地搖頭,走去樓似玉身側,輕輕撫平她肩上被鞭子抽出來的褶皺。
羅安河抱著胳膊看著他:“你以為這樣說我就會信?”
宋立言歎了口氣,無奈地招手。後頭站著的宋洵立馬上前來,將一支滅神香遞到羅安河麵前。
“斷骨鞭見效慢且費力,師兄不妨用這個試試。”
滅神香的確是最好鑒定妖怪的寶貝,羅安河這次出門正好沒帶,不曾想他倒還主動給他送來了?接過來仔細查驗了真偽,羅安河就著牆上的油燈將香點了,往樓似玉麵前一放。
滾滾白霧從香頭溢出來,瞬間湧滿了整個刑堂,樓似玉被綁在木架上滿臉疑惑地看著,眼神無辜又幹淨,任由白霧將她淹沒,也沒半點反應。
羅安河震驚了,捏著香往她身上揮,揮了好幾次也不見效果,瞪大了眼抓了抓自己的頭發:“這怎麽可能?”
“縣上有狐妖作祟,一直沒能抓住,那狐妖常常借樓掌櫃的樣貌出現,已經不是頭一回。師兄初來浮玉縣,不知道情況罷了,也不必太自責。”宋立言善良地安慰他,“以權謀私誤傷百姓,也至多不過是被參一本,隻要州府大人護著,師兄你就不會有事。”
“……”羅安河懷疑地睨著他,“你是不是在這香裏動了什麽手腳?”
宋立言大方地朝他指了指外頭:“岐鬥山上能碰見妖怪,師兄可要去試試?”
滅神香若有問題,就不會湧出這麽濃烈的白霧,羅安河心裏也知道不可能,可還是覺得匪夷所思,遲遲不願相信。
宋立言慢條斯理地將樓似玉手腕上綁著的繩子解開,問她:“掌櫃的傷著了?”
他的眼眸看過來,傳遞了一絲慫恿之意。樓似玉立馬來勁兒了,抓著他的腰帶就哭:“大人,奴家要喊冤啊!奴家清清白白什麽也沒做,突然就被抓進大牢動了私刑,奴家手腕疼,肩膀疼,哪兒都疼!這事兒要是不給個公道,奴家也上州府大人那兒遞狀紙去!”
“掌櫃的稍安勿躁。”宋立言像模像樣地寬慰他,“羅大人也隻是認錯了人。”
“認錯了人就可以動私刑了?咱們朝廷的律法是寫著好看的?雖說官不與民鬥,可天理昭昭啊,要不是大人及時趕到,奴家今兒被打死在這裏也沒處喊去。”
說著,捂著臉就嚶嚶嚶地往他懷裏倒。
宋立言不著痕跡地將她推開,再瞪她一眼,然後若無其事地轉頭對羅安河道:“此事也的確是師兄做得不妥當。”
“這誰想得到啊……”羅安河還有點怔愣,看看樓似玉再看看自己手裏的滅神香,心想也對,這掌櫃的身上沒有妖氣,的確是個普通人。
“那……”他撓撓頭,“那本官給掌櫃的賠個不是?”
意外的能屈能伸,樓似玉嚇了一跳,打量他兩眼,確定他是真的被唬住了而不是在說反話,才鬆口氣道:“既然如此,那大人先把霍捕頭放了吧?”
“就算掌櫃的不是妖怪,那霍良忤逆之罪也是定下的。”語氣一轉,羅安河抬起了下巴,“用私刑是本官之過,可掌櫃的本也有命案在身,呆在大牢裏不冤枉。”
“關於曹府的命案。”宋立言開口,“相關證據已經齊全,師兄既然在,不妨今日就升堂。”
“縣上事還那麽多,哪兒有空升堂?再關幾日吧。”知道她不是那狐妖,羅安河也就沒興趣了,拂袖往外走,“你們把人給我看好了,樓掌櫃和霍良,一個都不許給我往外放。”
“是。”四周的獄卒低聲應下。
樓似玉目送他離開,扭頭欣喜地道:“大人這一出英雄救美,真真是得奴家歡心那,有空請您喝酒!”
眼眸微有亮光,卻又被主人克製的眼皮給蓋住一半,隻留星星點點的光不小心從睫毛間泄出來。宋立言伸手拂開鼻息間飄散的白霧,板著臉道:“我是來看霍良的,順便給掌櫃的搭把手罷了。”
“哦對,霍捕頭。”經他提醒,樓似玉連忙往牢房的方向走,一邊走一邊小聲道,“他不知道您來了,許是還擔心著呢,趕緊去報個平安。”
像霍良這樣當真不畏強權的人,樓似玉隻在書裏看見過。趨利避害是人的本性,肯逆著人性來幫她的,那定是將她當成知己好友了,她也不能辜負人家。
步子又輕又快,樓似玉跟隻蝴蝶似的飛撲去霍良牢房的柵欄上。
“掌櫃的?”霍良上下打量她一番,問,“受刑了?”
“就一下,蚊子咬似的,不礙事。”樓似玉笑著朝他抱拳,“多謝您出手相助。”
霍良走到她跟前,皺眉盯著她的臉,半晌,伸手越過柵欄,指了指她臉側的紅痕。
“啊這個,也沒什麽,不疼。”她大方地朝他擺手,然後笑道,“宋大人說來看您了。”
伸手指著後頭,樓似玉以為宋立言就跟著她呢,誰知道扭頭看過去才發現那人慢悠悠地走在牢房拐角,眉目低垂,看不清神情。
“宋大人?”她疑惑。
宋立言沒應,步子倒是稍稍加快,走到跟前來站定,抬眼看霍良:“你出去的時候我同你怎麽說的?”
霍良心虛地撓頭:“大人讓卑職盡分內之責。”
“你盡了嗎?”
“沒有……可是大人,樓掌櫃當真沒錯,卑職為何要聽令捕她?”霍良不明白,“若是大人下令,卑職尚且覺得情有可原,可那位羅大人從浦方下來,任意妄為,暴躁蠻橫,他所為不妥,卑職也要聽之任之?”
“你不聽不任的後果就是被關在這裏。”宋立言敲了敲他麵前的柵欄,“怎麽,心裏惦記著搬救兵?”
臉上一紅,霍良不好意思地低頭。
“還真是義薄雲天啊。”宋立言望向頭頂的房梁,不悅地道,“那就如此吧,本官反正也救不得你。”
樓似玉越聽越不對勁,忍不住開口:“大人,霍捕頭做的也是好事啊,又沒做錯,您怎麽反而還怪起他來了?”
敲著柵欄的手指一僵,宋立言闔了眼,半晌沒說話。牢房裏光本就暗,他一沉默,半個人都隱進黑暗裏,散發出一股說不出來的陰鬱。
身上起了層顫栗,樓似玉搓著胳膊笑了笑,想再說點什麽緩和氣氛,就見這人揮袖,頭也不回地走了。
“哎?大人?”她怔忪。
宋立言置若罔聞,他覺得自個兒來這一趟實在多餘,她又不會被打死,還有人護著,哪兒需要旁人操心?步子越邁越大,他很快消失在下一個拐角。
霍良有點茫然:“宋大人怎麽了?”
樓似玉比他還茫然:“可能還有什麽急事要去忙?”
她身後站著的獄卒欲言又止,神色複雜,最後也隻能道:“樓掌櫃先回牢房吧,小的去拿點吃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