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我帶他回家了
銅匣之力借一次尚且會被反噬,紅瓦是沒膽子借第二次的,本想著拚一把將宋立言這禍患給除了,卻沒想到半路橫出來個掃帚妖擋道。
而且這妖怪,怎麽總給她一種熟悉的感覺呢?
來不及想這個了,樓似玉的攻擊來得又快又狠,她妄圖以自身之力扛住一次,再伺機逃跑。然而沒有,樓似玉一丁點機會都沒給她,鋪天蓋地的強烈妖氣將她祭出的法陣打了個粉碎,紅光兜頭朝她砸下來,直接擊穿了她的眉心,撕裂之感從天靈蓋直躥心髒。
“啊——”紅瓦慘叫,蛇身落在地上瘋狂翻滾,肚腹裏金光也跟著閃了閃。
樓似玉大步走過去,腳尖一挑,將地上她的峨眉刺挑起來撐住她的嘴,掌中化出紅光,不消片刻就將銅匣拉了出來。
然而,銅匣出現,她卻沒接,任由它墜落去地上,一挨著泥土就消失不見了。
四周的人都圍了上來,樓似玉沒管,化一道紅光為刀,直接將紅瓦的腦袋給削掉,再斬其七寸,任妖血濺了滿身也沒手軟。後頭想上去的人都被一震,紛紛止住了步子,眼睜睜看著她將蛇妖剝皮抽筋。
原本挺嬌小的姑娘家,眼下一腳踩地一腳蹬在蛇妖鱗甲上,雙手抽著蛇骨,連殘餘的妖魂都沒放過,掏出上清司的符咒就給它燃了,下手狠得不像話。可她臉上卻沒什麽表情,隻有幾滴不慎濺上的血,平添幾分殺意。
“你以為你為什麽能活到現在?”她聲音打著顫,指甲掐進她的肉裏,“要不是因為他,你早就死一萬次了。”
這話沒人聽得懂,可在場的人就算不認識她的,也能明顯察覺到這位掌櫃心緒亂了,身上的妖氣越發濃烈,動作也越來越殘忍,眸子裏的金色時隱時現,最後侵占了她整個眼瞳。
宋立言皺眉,大步上前拉住了她的胳膊。
樓似玉猛地甩開他,五指暴漲出利爪,險些將他脖子劃到,她金色的瞳孔看起來沒有焦距,完全失卻了平時的溫和,揮退他就繼續撕扯蛇妖骨血,力至瘋魔處,張口就想去吃。
“樓似玉!”宋立言怒斥,死死抓住她的雙手。她自然是要掙紮的,可他再不讓步,與她拆了兩招之後,狠狠地給她眉心貼上了靜氣符。
暴躁的動作戛然而止,樓似玉僵在了原地,怔愣地抬眼望他。半晌,她眼裏的金色閃了閃,慢慢地褪去,露出黑色的瞳仁來。
宋立言鬆了口氣,剛想斥她怎麽會連妖怪肉也吃,卻見那好不容易恢複的眼眸裏頭突然湧出大滴大滴的眼淚,滾燙地砸下來。
“……”
眾目睽睽之下,他自然是不可能好生安慰她的,她似乎也不需要他安慰,就怔愣地盯著他,不停地掉眼淚,有幾顆砸在他手背上,燙得他顫了顫。
“木羲不是壞妖怪。”她啞聲開口,委屈而執拗地解釋,“他沒有殺過人,也沒有做過壞事,就想開個當鋪看看人間煙火。妖不是他想成的,今日他也不想死。”
克製地收回手,宋立言不知該如何接話,隻好沉默。
“你為什麽不信這世上有好妖呢?”她皺眉喃喃,像是在問他,又隻像是自言自語。
“師弟!”葉見山捂著腰腹上的傷上前道,“你萬不能再被這妖女蠱惑了!”
那掃帚妖已經死了,她再蠱惑他有什麽用?宋立言抿唇,悄無聲息地將獬豸劍按回了結界裏。旁邊的羅安河重傷昏迷,剩餘之人全等著他下令,見他不動,也就紛紛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剩餘的蛇妖撤退幹淨。
地上血水混雜,樓似玉身上也幹淨不到哪裏去,索性就直接蹲下來,任由裙擺浸在血灘裏,然後伸手,一點點將地上的木屑掃攏,抓進荷包裏。
葉見山示意上清司之人圍住她,眾人應意而動,輕微的腳步聲環繞四周。樓似玉充耳不聞,仔仔細細將木屑都收拾好,起身給荷包結口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我帶他回家了。”她轉過身去,背對著宋立言伸手搖了搖。
“想往哪裏走?”葉見山大喝一聲,四周的上清司弟子立刻祭起了降妖陣,劇烈的白光自下而上,將她的青絲都照成了棕色。
然而樓似玉壓根沒理會,徑直往前走,遇見白光的陣線,伸手去硬生生掰斷,碩大的尾巴一搖,施施然便消失在結界之中。
宋立言沉默地看著,沒動。
上清司的降妖陣陣法精妙,絕不可能輕易破解,她這麽不當回事地就走了,在場眾人臉色都難看得要命。有人還想遷怒宋立言,可看一眼尚在他肩上飛著的滅靈鼎,怒氣隻能硬生生地咽回去。
“師弟,你怎麽能放她走?”葉見山急問。
宋立言咳嗽一聲,嘴角也溢出血來。葉見山一驚,也顧不得責問什麽了,慌忙讓人收拾殘局,再將他與羅安河帶回去療傷。
“勾水內丹怎麽辦啊?”有人問了一句。
“落在地上就消失了,能往哪兒去找?”別的人答他,“將這地方封起來,等清掃幹淨再說吧。”
這世上沒有東西會憑空消失,方才的地上是有提前放好的陣法,直接將內丹給奪走了。宋立言知道奪走的是誰,但他覺得以眼下的形勢來看,那東西留在原來的地方,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起碼不用他再來花心力護著,也不必叫樓似玉再操心。
……最後一點隻是隨便想想,不是什麽重要原因。
他跟著葉見山回衙門的時候,忍不住問了一句:“師兄,師父有教過你,遇見好妖該如何做嗎?”
葉見山一愣,語氣十分古怪地道:“這世上哪有什麽好妖?妖與人勢不兩立,隻有殺了人的妖和還沒來得及殺人的妖罷了。”
宋立言皺眉,心裏頭一回產生了困惑,不過這種困惑見山師兄解釋不了,他也就不再開口。
浮玉縣的陰雨天氣持續了三日,山上揚起的紙錢被雨水打濕,沉重地落進泥裏。
樓似玉穿了一身素裙,撐傘站在墓碑前頭,沉默地聽著雨水落在紙傘上頭的聲音。她麵前的墓碑很新,連名字也沒刻,但下頭埋的寶貝不少,很多都是古董,很值錢。
林梨花蹲在旁邊哭哭啼啼地給木羲說了好多話,樓似玉發現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捏著傘柄的指節連著臉色一起發白,她垂眸,心裏越發堵得慌。
背後響起了蛇鱗在泥地上摩挲的聲音,樓似玉沒回頭,隻啞聲問:“換地方了?”
美人蛇心情複雜地看著那墓碑,“嗯”了一聲,化出人形上前,朝著墓上拜了拜。
“你姿勢不對。”樓似玉歎息,“沒有人祭拜會扭著腰。”
“我又不是人,他也不是,你計較這麽多幹什麽?”美人蛇白她一眼,又抿唇,“不過我是真沒想到,他竟會出來救你。”
憧憬著多活幾百年的木掌櫃,為了保命被斷了一條胳膊的木掌櫃,在那時候肯定是連一絲猶豫都不曾有,否則,他絕對來不及衝上去。
樓似玉覺得心口疼,略微惱怒地別開了臉:“說點別的。”
“別的就是,謝謝你。”美人蛇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謝謝你肯將聖物還給我們,之前的債,咱們一筆勾銷。”
“你說得倒是輕巧。”樓似玉唏噓,“我幫了你那麽多次,誰欠誰的債?”
“……總之我不與你為難了,也,也不再執念常碩內丹了。”美人蛇闔眼,睫毛還是輕輕顫了顫,“蛇族此回傷亡過多,沒有幾百年是恢複不過來的。我身上有守護聖物和蛇族的重任,再不能意氣用事。”
這倒是挺好,樓似玉點頭。
“長老說這世上沒有什麽事是過不去的,隻有自己抓著不肯放的——這話我聽進去了,也拿來送給你。”
送給她?樓似玉嗤笑搖頭:“你自個兒收著吧,我不需要。”
“為什麽?”美人蛇皺眉。“我看你掙紮這麽多年,遠比我痛苦。”
“那你是沒看見,我也有比你快樂的時候。”樓似玉勾唇,“極致的苦必定對著極致的樂,路是我自己選的,我不會後悔。”
堅定果斷,自信張揚,真不愧是臭狐狸,與旁的俗物不同。
美人蛇笑笑,朝她擺手:“我回去了,你自個兒……保重。”
這麽肉麻的話,她是頭一回對她說,不過樓似玉聽著倒是沒有任何不適,甚至朝她微微屈膝,行了一個人間小姐標準的福禮。
暗啐她扭捏,美人蛇到底還是笑了,化回半人半蛇的模樣,朝森林最深處而去,身影淡進雨幕裏,再也瞧不見。
“主子,這一場雨下個沒完。”林梨花嘟囔著抬頭,“什麽時候才能天晴那?”
樓似玉微微揚起紙傘,看向遠處的陰雲,悵然道,“誰知道呢。”
淅淅瀝瀝的雨蓋住了天地山水,也衝刷掉了各處的血腥髒汙,天明又暗,幾輪日落之後,浮玉縣的街上就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般,幹幹淨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