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緣起而遇
臨川偎水,隸屬江南水鄉之地。水鄉盛產水族鮮貨,倒也算得上是個富庶之地。林家祖輩眼尖手快再加之手藝不俗,這才成了臨川布坊的一大鼇頭。
稀稀疏疏的春雨飄飛了三日後才終見天晴。遠處不知是什麽鳥兒叫喚,一聲疊一聲甚是悅耳。
“今年興許是個豐年,容兒,來隨為父去見見世麵。”聽到父親那如獲大赦的聲音,林容上身抖上幾抖,猛地瞪大那雙本要昏昏欲睡的雙目,將手中的書籍隨手一丟,起身向林父的方向疾步奔去。早些時候父親便對林容提出,待他到了束發之年便帶他出去見見世麵,林容於心自問自是盼了這事好些個時日,如今能如願以償自然就什麽都拋在腦後了。
林母看著父子倆相伴而行,帶著慈愛地笑了,隨後看著書桌上的狼藉又無奈地搖了搖頭。林母將林容急促起身而踢遠的木椅移回原處,這才開始為林容整理那隨處亂放的書籍。
街道經春雨洗禮尚未幹透,稀泥沾染了青衣邊角。漸行愈深處,路也越發難行。林容看著這處不同平常所逛的集市滿目新奇。隨父親學了幾道為商之道後,林容便覺得此行少了初始樂趣,慢慢地便一副低垂著頭無精打采模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在林父身後。
就連隨後商販的問候也讓林容覺得很是惱人:“父親,我們何時回去?”“容兒乏了?且再等等。”林父正因幾批攜帶異香染料與那商販討價還價,眼看就要成功,讓他怎麽舍得抽身離開。林容覺得無趣極了,那雙深棕色眸子轉上幾轉後開始四處尋自己的樂趣。
不遠處籠子裏的瘦小身形很快吸引住了林容眼球,在同父親交代了去向後林容這才走向那處。臨得近了些了,林容才看清籠子角落裏卷縮著一個小小的人兒。許是察覺到有人靠近,籠子裏的人兒猛地睜開雙目,那雙墨藍色的眸子雖讓旁人覺得冷冰刺骨,但在林容看來卻仿佛是看到了浩瀚大海,那雙眼睛如有魔力一般,讓林容那顆久動躁動的心在頃刻間安靜了下來。
鬼使神差地,林容便向他伸出了手,卻不曾想,隻換來鮮血順著白牙縫隙滴落在滿是鐵鏽的籠子裏。直至林父趕來與販賣之人用一旁的鐵棍捅了那小人兒幾下,那人兒才吃痛般鬆了嘴,倒在籠子裏不停翻滾。“父親……”“容兒,可有何處覺得不適?為父這便帶你去醫館。”
販賣之人卑躬屈膝,止不住地向二人賠不是:“醜兒性狂躁,驚擾了二位,還望二位大人有大量,在下定會好生管教。”話音未落,又是幾鐵棍,那名被喚作醜兒的看著不過四五歲般大,接連幾下讓他重新卷縮了身子,血混著籠子裏的汙穢使得醜兒更顯邋遢。
“父親,容兒想要他。”見林容要這狂暴之徒,林父便急了,拉著林容就要離開。林容不顧手上的傷,死命地扒拉地鐵籠子:“別怕,我不會傷害你,你別再咬我,我便帶你走如何?”醜兒聽著林容的話似乎是有些動容,支撐著殘破之身坐起卻不向林容靠近。
林父見林容態度堅決,便鬆了手,林容將另一隻手伸入籠子:“隨我回家吧…”醜兒撲上前張開嘴,看著林容滿目真誠之意終是不忍下口。那雙白淨且溫暖的手撫上醜兒髒亂分不清原有之色的發,讓醜兒小小身軀一顫。
醜兒的到來讓林府又是好一陣熱鬧,回程途中的他很是乖巧,任由林容拉著他千瘡百孔的小手,倒也未曾有過逃跑的舉動。隻是沐浴這一大事,醜兒卻不讓任何人靠近,隻要旁人流露出這念頭,醜兒就一副如臨大敵模樣。無奈,林容隻能讓人備好東西,讓醜兒自行在屋內搗鼓。
借著醜兒沐浴,林容隨父親讓醫師給自己的手上了藥。臨近膳食之時,林容才輕扣木門:“醜兒,可好了?”林容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屋內有回應,心急之下推開門卻看到滿身傷痕的醜兒站在一堆衣物前不知所措。
醜兒聞聲轉身對著門口,林容也隨之看清醜兒——長發濕漉漉貼在胸前,是那種營養不良所造成的枯黃發色。周身遍布大大小小的傷痕,大片新傷疊著舊傷。除卻林容,醜兒並不讓旁人近身,未曾給人上過藥的林容隻能粗略給醜兒上了藥,期間醜兒亦如在黑市那般一聲不吭,但林容卻不覺得此舉不疼。
林容身為林家的獨子,哪有替人穿衣的經曆,此番動作了好一會兒也沒弄好,略有些寬大的衣物鬆鬆垮垮套在醜兒身上。“啪嗒——啪嗒啪嗒……”隨著一顆珠子落在地上發出聲響後,珠子落地之聲便像蝴蝶效應一般啪啪滾了滿地。林容看著跟前一顆顆色澤不佳形狀不規律的珍珠有些錯愕抬頭才發現是醜兒在哭。他…哭了?眼淚是珍珠?
一則,臨川依山傍水,林容自小便是聽著鮫人的故事長大。二則,鮫人泣淚成珠在小話本上也出現不少,林容自然耳聞能詳。隨後林容很快便回過神來,小心翼翼地拾起那一顆顆並沒有多大價值的珍珠,用一旁的布錦包裹了幾層後塞入角落裏那個大木箱的箱底。
“醜兒,看著我。”林容雙手覆於醜兒肩膀,讓他與自己對視:“日後切記,萬不可在人前落淚。”看到醜兒點了點頭後林容才鬆了一口氣,並隨之對他會心一笑,抬手揉了揉,在手心裏留下一片濕意,緊接著便繼續搗鼓那深色衣袍。
雖是其後結果有些不盡人意不過人靠衣裝,醜兒一改前態,看著倒是順眼了許多。販賣之人告知林容,醜兒之名取因全然是由於他眼角延至耳旁有一處胎記,另外醜兒性子暴躁,從而讓諸多之人望而卻步,故林父並未花費多少銀兩便將人買回。其一是醜兒無人敢領回家去,其二則是販賣之人向林家父子二人賠不是。現下洗淨後林容撩開黃發,見那處果然有一處類似於魚鱗狀的暗藍色印記。借著彎腰姿勢,林容覆唇輕吻上那處胎記:“不醜,很美。”林容此番做法又讓醜兒身子輕顫,本欲逃離,奈何像是被林容識破了心思般停了動作,直了身。
“醜兒既為鮫人不如沿用敫姓?古書所雲敫為鮫人大姓,取意為從一處之地延至天下,傳聞鮫人至南海之外而起,後延至天下,此字意倒是頗為符合。”見醜兒並不排斥地點了點頭,林容轉而接口道:“名就為瓔,醜兒雖不是大家子弟卻有大家子弟之美。”
取名之事並沒有多大阻礙,全然是林容一人在說,醜兒在一旁以點頭之態附和。林父林母自然也不會對此事多加幹涉,子悅父母亦喜。倒是林容為自己在經過這番收刮肚裏墨水之事後,才堪堪想出這名而頗感羞愧,暗自於心立誓定要發奮學學問。
另而,林容見敫瓔對眼角胎記頗為在意,便隻用一旁發帶將長發鬆鬆垮垮地束縛著。此番雖將小臉露出,但若不撩開黃發是見不到那藏匿在發下的胎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