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七章 淩鍾
“其實當年的事,跟淩鍾沒有多大關係。”大約是想起了那句沒來頭的道歉,顧無休又歎了一口氣。
“是啊,”言策也跟著歎了口氣,提起這位智勇無雙的前太子,他也是有些唏噓,“但他總覺得這其中有他的過錯,據說自這件事後,他便與皇帝不似往日那般親密了,到後來他有那般結局,也總有人說是那時埋下的心結。”
提起這個名字,顧無休眼裏是無限緬懷,這是永安城中少有的值得他懷念的人了,皇家隻能燃起他的恨意,可淩鍾,偏偏是那個例外。
說起來,顧無休要長淩鍾些歲數。顧無休也不是出生即上戰場的,弈風帝剛剛登基的那幾年,內憂外患不斷,顧將軍索性就在永安城中備戰,顧無休也隨父住在城中。
那時候就連淩鍾都還小,宮中沒有玩伴,淩鍾又正是小孩子閑不下來的時候,於是賦閑在家的顧無休便成了他的玩伴。
小小的淩鍾那時候還沒有做大哥的風範,成日裏跟在顧無休的屁股後麵,“顧哥哥”“顧哥哥”地叫著,顧無休是家中獨子,從未有過做哥哥的體驗,聽著淩鍾那一聲聲哥哥,那是他第一次覺得有個弟弟或許也不錯。
淩鍾性子極調皮,一日下來少有閑著的時候,況人又聰明,鬼點子層出不窮,又碰巧那時候的顧無休閑在家裏,每日無聊正需要人解悶,兩人幾乎是一拍即合,那橫亙在二人之間的年齡差異一點也不能阻擋二人的默契。
那段日子的永安城算是炸了鍋了,其實從某種程度上講,後來淩鍾教習弟弟們的很多做法,都受教於顧無休。
淩鍾不是尋常人家的孩子,他的惡作劇也絕不隻局限於掏鳥蛋這種級別,何況還有顧無休的加盟,兩人專挑大臣府邸,仗著自己的身份無人敢動,將弈風國那些大臣攪得雞犬不寧。
上奏的折子半路被鴿子叼走了,進宮的馬車莫名少了一個輪子,前一腳還好端端的,抬腳卻發現腳底下多了一隻死了的蟈蟈,如此種種,層出不窮。
這些事情,給滿朝大臣心中留下了深刻的陰影,尤其是那位踩死了淩鍾蟈蟈的大臣,據說自那日後,他走路總要莫名其妙地跳兩步,就是因為總覺得腳底有蟈蟈的影子。
大約是因為淩鍾的獨子,年紀又小,就連弈風帝也懶怠責備他,那些大臣呢,就算氣也隻是氣一時,等再看到淩鍾笑眯眯的模樣,什麽氣也都煙消雲散了。
後來淩鍾便入了學堂,去學道理,學忠孝禮義,淩鍾天資聰穎,學書極快,而自他明曉那些道理後,也不再樂於鬧騰旁人了,但依舊喜歡跟顧無休一處,兩人讀書舞劍、喝酒下棋。
那時候的顧無休看著淩鍾隻覺時間飛逝,仿佛一眨眼的功夫,他的這個弟弟便長大了,能夠跟他談論邊疆形勢,很多時候還能提出不少極透徹的見解。
其實那個時候,言策亦在永安城,言策的身世,誰都說不清楚,他連顧無休都不肯告訴,這個人就仿佛從永安城的一塊石頭裏蹦出來的。
言策方出來,便博得了黃閣老“王佐之才”的讚譽,那是永安城中少有的青年才俊的聚會,弈風帝親自籌措,黃閣老和當時的國師等一眾德高望重的老臣講學,尋常人根本進不了門,可滿座之中,誰都不認識言策是誰。
那是黃閣老第一次見言策,卻也是最後一次,其實不止黃閣老,那是許多人最後一次見言策,因為他,隻出現了那麽一次。
他仿佛就是去聽黃閣老那一句讚譽的,聽完便消失了,無影無蹤,縱是如此,黃閣老此後的日子裏依舊時常提起言策,他甚至不知道言策的名字,隻是一遍遍誇讚著那舉世少有的才氣。
顧無休也是那時候見到言策的,之後再見,便是在軍中了。當他看見那個文質彬彬、白衣如雪的少年出現在顧將軍身邊時,說不驚訝那是假的。
再說回淩鍾,後來,弈風國朝局漸穩之後,顧無休便又開始隨父擴土開疆,顧將軍一生都屬於疆場,他離不開那地方。
顧無休離京後,淩鈺出生了,淩鍾也有了新的玩伴,他給淩鈺講自己兒時的故事,也講顧無休,淩鈺懵懵懂懂地聽著,聽到後來就睡了,淩鍾也不在意,就那樣講下去,他好像並不是為了說給誰聽,隻是想要將這些故事說出來。
再後來,淩鉞、淩銘、淩鋒也就是淩清安一個一個出生,淩鍾成了太子,也是他們的長兄。就像當年顧無休帶著他大鬧永安城一樣,淩鍾也時常鼓動自己的弟弟們,將永安城攪和得亂七八糟,隻是自己不出麵,他對此的解釋是,自己年紀大了,要穩重些才好。
顧無休也時不時回永安城述職,淩鍾便帶著自己的弟弟們去找顧無休,待得顧無休一個一個見過了,淩鍾再將這些弟弟打發走,自己照舊和顧無休喝酒閑聊,聊邊疆的風景,也聊邊疆的戰況。
那時候的日子實在太過美好,美好得現如今的顧無休不敢回憶。
“若是淩鍾還在,我們恐怕一點機會都沒有了吧。”
顧無休看了言策一眼,輕輕搖了搖頭,“若是淩鍾還在,我倒是願意一輩子隱在鐵劍門。”
言策略帶驚訝地回望回去,發現顧無休的神情沒半分玩笑,他跟淩鍾實在不熟,對這個人的了解也基本都來自永安城年複一年的傳說,但顧無休這麽一句話,倒是讓他有些好奇這位傳說中的前太子了,“淩鍾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顧無休聞言卻是愣了,他思索了良久,卻沒有想出一個合適的形容詞,末了終於是搖了搖頭,“我形容不出來,但如果說這世上,有那麽一個人可堪得上‘完美’二字,那這個人一定就是淩鍾。”
言策不由地挑了挑眉,“這麽高的評價?”
“當初你若是能認識淩鍾,如今怕是不至於這麽討厭永安城了。”
言策看了顧無休許久,而後輕輕聳了聳肩,不在意地笑了笑,“或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