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夜雨
文狀元也好,武狀元也罷,雲衣不想糾結他是真的缺根筋還是在裝傻,她現在,隻想趕緊結束這樣極其難受的對話,偏偏對方沒有這種覺悟。
淩銘自覺跟雲衣聊得很是愉快,雖然很多真真假假的問題他不能明著問,但從雲衣的反應中,他也看出了不少端倪。
就比如雲衣不肯離開五皇子府,他當然不會真的認為雲衣留在那裏是騙吃騙喝的,她不肯離開,恰就說明五弟的腿大概真的有好轉了,隻是沒有像傳言中那麽誇張而已。
五弟那麽拚命地誇獎她,原來也不盡然是掩人耳目啊,淩銘暗自笑笑,那這姑娘願意留在五皇子府究竟是出於一份醫者的責任呢,還是五弟已經得手了?
就算是淩銘也不敢說盡然了解淩清安,其實這四個兄弟間,誰又敢說是了解誰的呢,但至少有一點淩銘是清楚的,就是淩清安其人,往往比他想象得還要精明,能夠讓淩清安這麽看重的人,應該不僅僅隻有醫術這麽簡單。
“哦,我忘了,”當雲衣正為淩銘的短暫消停而暗自慶幸的時候,這位祖宗似乎終於想明白一般,又開了口,“是國師把你引薦給五殿下的,國師那麽有錢,你應該找他混吃混喝的呀。”
這是在旁敲側擊我與雲潯的關係了嗎,雲衣看了一眼淩銘,可那一臉的糾結又不似有假。
“誒,你姓雲,國師也姓雲,他不會是你哥哥吧?”
“他是我弟。”
“真的?!”
“假的。”
雲衣暗自觀察著淩銘的表情,卻發現他的所有反應都極其自然,包括震驚,包括羨慕,包括不解與責備,包括最後的那絲遺憾,樣樣都自然且理所當然,讓人挑不出一絲錯漏。
“那國師跟五殿下無冤無仇的,為什麽要這樣坑五殿下?”
“五殿下對你有恩嗎?”雲衣反問淩銘。
“沒有。”淩銘茫然地搖搖頭,將一個又熱心又腦子缺根弦的傻書生形象貫徹到底。
“那你為什麽這麽替五殿下著想?”
這問題雲衣問完就後悔了,因為她看見淩銘在聽見這個問題後兩眼冒出的光。
淩銘仿佛終於等來一個大展拳腳的機會一般,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鄭重其事地整理好了衣袖。
“先生曾教育,讀書人,當以‘忠’為首,以‘仁’為先,五殿下貴為皇子,又是因戰受傷,於忠於仁,我都該替殿下考慮,想殿下所未想,憂殿下所未憂,隻有這樣,來日殿下所想、所憂之時,我才能效犬馬之勞。其實不止五殿下,如若姑娘居於二殿下、三殿下、四殿下府上,我也一樣會關心的,這四位殿下皆是.……”
雲衣隻覺一瞬間又回到了兒時宛若噩夢的課堂,先生站在課室前無休止地嘮叨,而淩銘這麽一長串話下來,雲衣唯一理解了的隻有,他之所以關心淩清安原因不在淩清安而在於她,她這隻害群之馬,無論在哪,他都會替天行道,收了這隻妖孽。
雲衣實在不知自己怎麽招惹這位滿腔正義的新科狀元了,偏偏這位傳說中的大紅人她還不能得罪,隻得邊努力擠笑邊盡量真誠地表示受教。
“我當然沒有說姑娘是害群之馬的意思,我也是窮苦出身,也明白出門混口飯吃不容易。”
這簡直就是此地無銀,這話的意思分明就是怕雲衣意識不到他在罵自己是害群之馬,還非得再將這重意思單拎出來再重複一遍。
“可能國師也是理解你的不易,才將你引薦給五殿下的,”雲衣沒有出聲,淩銘也沒等雲衣出聲,隻是在那裏自顧自地幫著雲潯找理由,“聽聞國師從前也是江湖人,也難怪跟你惺惺相惜。”
雖然這句話拆開看好像每個字都帶著奚落與諷刺,但偏生被淩銘說得十分真誠,沒有半點諷刺的意味。雲衣盡力寬慰自己跟一個傻書生沒什麽可置氣的,尤其是跟一個前途無量的傻書生,更是不能置氣。
雨漸漸下得大了,一滴一滴砸在頭上也有了些重量,雲衣跟著淩銘瞎逛,此刻已不知被他帶到了什麽地方,淩銘看上去也有幾分苦惱,天已經黑了,巧的是,他對這永寧寺也並不熟悉。
好在兩人總算運氣不錯,在大雨瓢潑之前找到了一處能夠暫時躲雨的涼亭。
兩人方走進涼亭雨便驟然大了,加上風勢雷電,來勢洶洶。涼亭四麵無牆,能遮得了頭頂的雨卻攔不住被風卷進來的那些,兩人頗為狼狽地擠在涼亭中間,盡可能地躲避那些被風吹進來的雨絲。
淩銘看著外麵幾乎連成線的雨幕,第一反應不是歎氣,竟是十分開心地笑出了聲,“你看,我說咱倆有緣吧,第一次見麵就相依為命躲雨的情分,這可是不可多得的。”
雲衣強忍著心底想打人的衝動,卻是連笑都不願勉強了,新科狀元又怎樣,沒準等不到他平步青雲,皇帝就已經掛了呢。
“你怎麽不說話了?”考慮到觀雨的最佳視野,兩人是背對背坐著的,淩銘等了半天沒等到雲衣回話,這才忍不住開口,“別不開心呀,你看這雨夜多美啊,永寧夜雨,這絕對能列入永安八景之一的。”
永安八景,這倒是雲衣第一次聽聞這種說法,大概是覺得空坐著確實無聊,又大概是因為淩銘終於肯放過關於她的話題聊點兒別的,糾結片刻後,雲衣還是開了口,“其餘七景是什麽?”
“我也不知道,”淩銘說罷還嘿嘿笑了兩聲,“我也不是永安人,哪裏知道這些?不過,你要是有興趣,我們現在不妨數一數這八景,若是能流傳到後世,也不失為一段佳話。”
“我到永安的時間恐怕還不如你長,莫說八景,就連一景我都沒見過。”
“啊?”淩銘有些驚訝地啊了一聲,沉默片刻,突兀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這有什麽好道歉的?”雲衣發現自己越發不能理解這個人的腦回路了,方才他說了那麽過分的話都不曾道過一句歉,這會兒倒是願意為這種無關痛癢的事情屈尊懺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