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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說書人(下)

  第三日,依舊是午後,依舊是那個說書人,雲衣打聽過了,《濺龍庭》一共五折,依例隻說五天,今日是最後一天。


  是以雲衣依舊早早地到了,卻不算枯坐,因為今日,她倒還算見著個熟人。


  言策來了。


  言策方上二樓也一眼看到了他,索性過來拚了一桌。


  她沒問言策為何會來弈風國,言策亦沒問她,他們勉強相熟,也還算半個老友,此番偶遇,以茶代酒,說的,是他日事。


  “上次那半邊圖案你可弄明白了?”那個宿星湖,也是言策許多個夜晚的噩夢。


  雲衣搖搖頭,“幹嘛呀,一見麵就談這麽煞風景的事情?”


  “嗬,更煞風景的可還在後麵呢。”


  “哦?”雲衣猜到大抵是那日之後天星山脈情形,卻還是忍不住一問,“說來聽聽?”


  “如今東境各門派算是大洗牌了,”言策說著這話,語氣滿是感慨,“當日凡進了那個洞穴的,都沒能再出來。”


  “猜到了,”那日遙遙看見的煞氣,雲衣直至現在還記得清楚,歎了口氣,“也怪他們貪心不足吧。”


  言策跟著搖搖頭,生死是大事,這種話題,任誰都無法輕快。


  “如此說起來,”大概是覺得如此壓抑的氣氛不適合這個喧鬧的茶館,雲衣換了個話題,“我也算你們鐵劍門的救命恩人了,怎麽謝我?”


  言策認真地看了她許久,雲衣本以為他把這話當了真,卻聽他開口,“挾恩圖報,君子不為。”


  雲衣樂了,“原來我在你心裏還算是君子啊?”


  “勉勉強強吧,”言策端起杯子抿了口茶,而後又皺著眉頭放下,“難喝。”


  “我去過那麽多地方,這永安都的茶算是好喝的了。”


  “你這可就錯了,”言策極其認真地一字一頓地開口,“永安城的茶最是難喝。”


  雲衣不可思議地看著言策,瞬間隻覺自己真是太好養活了,“那你說哪裏的茶好喝?改日我也去走上一遭。”


  “鐵劍門待客的茶最好喝,怎樣,考慮一下?”


  言策笑得太過真誠,雲衣竟一時分不清他這話是真是假,想想自己在鐵劍門五個月,好像還真沒見過鐵劍門待客的茶。


  雲衣跟著笑笑,“我隻知道千草齋待客的茶最是好喝。”


  “你還去過千草齋?”言策驚訝完想想,“也對,煉丹師大概都想走一趟千草齋。”


  而後向前探了探身子,笑得有些幸災樂禍,“被千草居士趕出來了吧?”


  “你和他很熟?”


  “我遊曆江湖這麽多年,和誰不熟?”


  雲衣皺皺眉,她想起自己初次見到言策時的情景,那天成的貴氣,不像個江湖人。


  思及此,雲衣複又打量了一下言策此時的打扮,還是白衣折扇,卻不知為何,氣質變了。收斂了銳氣和傲氣,倒添了幾分隨性,雲衣看不懂了。


  人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得是什麽樣的人,才能隨意切換性格,而將本性始終深藏。雲衣自問,自己是做不到的。


  可這世上太多人有太多的故事,雲衣守著自己不願為人知曉的故事,也就沒有心情再去好奇別人的故事。

  “怎麽了?”見雲衣盯著他不說話了,言策笑著打破沉默,“不信?”


  “沒什麽不信的,”雲衣喝了口茶,對著言策舉了舉杯,“我還是覺得這茶不差。”


  言策聳聳肩,也舉起了茶杯,“那便以茶代酒,多謝你上次的丹藥。”


  這事兒雲衣本來也沒放在心上,若不是言策提起,她幾乎已經忘了,“我救你們一命你說我挾恩圖報,丹藥這點兒小事倒值得你這般鄭重?”


  言策但笑不語,雲衣卻是懂了,“不可能,沒有了。”


  “沒有回轉的餘地了?”


  “沒有。”在沒能在弈風國安穩落腳之前,雲衣是絕不會再煉丹的。


  言策隻是笑笑,岔開話題,不再多提。


  皇甫老祖不願枯等,午後方至,見著言策隻覺眼熟,卻回憶不起在哪見過,索性放棄,拉了把椅子,在雲衣旁邊坐了。


  言策也不多問,照樣同雲衣閑聊,這二人,竟是仿佛誰都沒看見誰。


  客人漸漸多了,他們本是來聽書的,可是今日,說書人沒有來。


  掌櫃的親自出麵,挨桌客人解釋,碰上脾氣爆的,還得反複道歉好聲勸慰,按他的話說,他也不知道那說書人什麽時候再來。


  故事聽了一半最是無趣,雲衣歎了口氣,滿臉遺憾。


  “你是來聽書的?”言策倒像是不知此事。


  “你不是?”


  言策搖搖頭,複又問道:“哪一出?”


  “說是《濺龍庭》,永安城中,隻此一家。”


  言策聽到這個名字時掛在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又極快地調整了過來,以至於還沉浸在遺憾中的雲衣並沒有注意到這一瞬小小的變化。


  “大概是知道我來了,他不敢出來了吧。”


  這話說得像玩笑,雲衣也隻作玩笑,還甚是讚同地點點頭,“都怪你。”


  沒想到雲衣順杆就爬,言策也是噎了一下,複又道:“說來聽聽,他昨日講到哪了?”


  “侯庸設宴,甄小將軍中了美人計,”雲衣方說至此,便見言策的眉頭皺了起來,“怎麽?你聽過?”


  “沒有,”言策頗為不屑地哼了一聲,“就是覺得這些個話本,到底脫不出‘英雄難過美人關’的俗套,這種信筆胡扯的東西,你也愛聽?”


  雲衣覺得此時的言策似乎有些不一樣,他好像在生氣,但雲衣想不出他為什麽生氣,也就不敢確定他是不是真的在生氣。


  “小二說是在影射當朝事我才聽的。”


  “荒唐!”言策幾乎就要拍案而起了,雲衣略往後避了避,不確定地開口,“你在生氣?”


  “我當然生氣!在下素以為姑娘蕙質蘭心,與姑娘知己相稱,不想姑娘也愛這等俗物!”


  每當言策這般說話時,雲衣就知道他倆之間的談話結束了,強忍著白他一眼的衝動,拉上皇甫老祖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走,剩下言策一人在原地誇張地黯然神傷。


  雲衣以為他會戲演到底,黯然神傷個一陣子,可是言策沒有,雲衣方走,他便收斂了神色,盯著前麵那個本屬於說書人的台子,眼睛緩緩眯起。


  “《濺龍庭》,嗬,這就是你彌補的方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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