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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千草居士

  “他還好嗎?”沉默良久之後,千草居士終是憋出了這幾個字,沒有前文,沒有具體的指代,隻是莫名其妙的一個“他”。


  而且他聲音極小,如果此時門外路過一陣風,他的聲音怕都會被湮沒在風中。


  雲衣覺得自己的誠意好像是被消遣了,奈何有求於人,不得不耐著性子又問了一句,“誰?”


  千草居士又不吭聲了,但神情卻在緩緩柔和,這個方才還怒意滔天的人,現在眼神中竟流露出些孩童的眷戀。


  雲衣想他應該沒有意識到自己現在是何表情,畢竟大敵當前,沒有人會示敵以弱,他是真的陷入到某種回憶當中去了,某種美好卻不願時常記起的回憶。


  她沒有打擾他,盡管杯中的茶早早盡了,她現在有幾分口幹舌燥。


  他終究是從回憶中脫離了出來,開口頗有幾分惜字如金,“楊懷。”


  這二字,千草居士說得極慢,仿佛在細細品味這二字背後的意義。


  “誰?”雲衣竟又問了一遍,隻是這一遍,是震驚。


  “楊懷,楊若穀。”大抵是怕雲衣沒有聽過這個名字,千草居士連他的字也一並告知,而後便緊抿嘴唇,不再說一句話。


  “你為什麽會認識他?”這是一個反問,本是不必回答的,隻是雲衣再看千草居士時,眼神裏多了幾分玩味。


  不因別的,隻因這個楊懷,是個煉丹師。


  楊懷,字若穀,號草齋,丹武雙修。千年之前,他自下界飛升,而後便棄武專心丹道。


  按理說自下界飛升的人,在上仙界都算外人,是得不到什麽重視的,但雲衣偏偏知道過這個楊懷,應該說,整個上仙界,凡有些勢力的宗族門派,誰沒聽說過楊懷?

  飛升的凡人,不論在凡界多麽得誌得意滿、一呼百應,到了上仙界,大多得夾著尾巴做人,或者說,至少是得畏首畏尾一段時間的。


  這兩個地方規矩不同,上仙界的人最瞧不上的即是這些外來人,動輒喊打喊殺,是以許多飛升而來的人,還未來得及大展拳腳,便因殺人越貨等一係列罪名被處以極刑。


  但這個楊懷偏不,這人傲慢至極,卻又聰明至極。他痛快地放棄了他自己最擅長卻又最容易引起糾紛,從而被抓住把柄的武道,而選擇了兩界差別不大的丹道。


  初入上仙界,便收得九尾蛟龍的獸火,九尾蛟龍,離龍隻差一步,其獸火,幾與龍火無異。而自此,丹道大進。


  但這不是他聲名大震的理由,那些傳承了數萬年的遠古世家,什麽離譜的天才沒見過,絕不會因為區區龍火而屈尊。


  真正讓他聲名大震的,是他的狂傲,死不認輸的倔骨,和不可一世的狂傲。


  下界修士將逆天改命,而飛升之後,這種想法或多或少會有些收斂,畢竟仙界求長生,是達成人與天的和解,再者說,仙界的天罰也確不是鬧著玩的。


  這也是很多下界修士飛升以後難成大業的理由,他們否定了他們一直以來的堅持,道心崩潰,其餘皆不足為懼。


  可這楊懷偏不,他不信命、不信天,雷劫毀他一丹,他舉鼎罵天,罵了兩個時辰,也生受了兩個時辰的天怒。


  仙界凡有些名頭的宗門都被他拜訪盡了,說是拜訪,簡直就是耍無賴。不讓進就磨,天天日日地磨,見著宗主家主也不行禮,一屁股坐那,說是要坐而論道。


  然後不管人家想不想聽,自顧自地劈裏啪啦說了一串,說完就走,剩下主人楞在原地,不知何意。

  雲衣曾見過他,兩次。一次在雲家,她是一呼百應的世家嫡女,那楊懷瞥了她一眼,連腳步都不頓一下。


  一次在雲隱宗,她是丹道無雙的宗主,楊懷花了數月才說服白露,卻在見到她的第一眼,扭頭就走。


  此時這人在這種情況下被提起,雲衣不禁開始好奇這個千草居士與楊懷的故事,看上去,他對這個楊懷倒是又愛又恨。


  要說他二人認識倒不奇怪,楊懷千年前飛升,千草居士千年前大抵剛有靈智,許是受了楊懷的什麽蒙騙,才對煉丹師有這麽大的敵意。


  所以說龍息草不愧是龍息草啊,有一絲龍氣撐著,千年便修成了人形。想想魔獸森林那株鳳火靈芝,五千年的修為,空給他人做了嫁衣裳。


  歎了口氣,也不知道扶風老祖現在怎麽樣了。


  千草居士見雲衣莫名歎了口氣,心已然是提到了嗓子眼,卻還是別扭地不願顯露,隻是執著地看著她,殊不知兩眼已滿是擔憂。


  “你跟他,有什麽恩怨嗎?”千草居士終是忍不住開口,畢竟他也知道楊懷是什麽性子,同誰交好不太可能,結怨倒是分分鍾的事。


  “啊?”雲衣出神地看了他片刻,笑了,“我想你可能不太了解我在仙界的地位,我和誰都沒什麽恩怨,誰也都不敢與我有什麽恩怨。”


  大概,雲衣在心中又默默補了兩字。


  “那他.……”


  “他還好,”雲衣想想又補充道,“至少我上次見到他的時候,他還不錯。”


  “你見過他?”千草居士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滿心的話湧在喉間,不知如何開口。


  雲衣看著好笑,“他是個煉丹師,你知道吧?”


  “知道,我.……”他突然反應過來雲衣話裏的意思,麵上的情緒一點一點退卻,又坐回了椅子上,看樣子是恢複了冷靜。


  “他和你們不一樣。”千草居士終是硬邦邦地想出這麽一句,也說不清他是在向雲衣解釋,還是在說服自己。


  雲衣無所謂地聳聳肩,“是啊,是挺不一樣的。”畢竟她可做不出舉鼎罵天這種荒唐事。


  千草居士沒再說話,二人之間又陷入了沉默,雲衣看自己終究是要不來這碗茶了,歎了口氣,準備起身告辭。


  卻是在她將將走到門口的時候,千草居士叫住了她,“你什麽時候回去?”


  雲衣背對著他一陣苦笑,他似乎誤會了什麽,以為雲衣是閑來無事下凡,體會民間疾苦來了。她也想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能回去啊,這是她想回就能回的嗎?


  雲衣知道他想說什麽,這個別扭的藥王,終究是惦記那個在他初生靈智時見到的煉丹師的。


  “他現在過得好不好,你為何不親自去看看?”


  千草居士一時有些喪氣,“靈藥若想飛升,須行九百九十九件善事,千年過去了,我還差三百餘件。”


  話及此,雲衣方想起來,她留在這裏,原不是為了討杯茶的,“齧火蟻!”


  千草居士皺了皺眉,“我不知道你說的那件事,這蟲冰是養在我根係的,千年前自我有靈智那刻便有,”走上前將地上那塊蟲冰重新拾起,“我也隻有這一塊。”


  養在根係?雲衣暗忖,千草居士不會說謊,這確是一個極好的瞞天過海的辦法。


  看來此行也不算全無收獲,至少,這是一個新的追查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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