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 俗世惱（2）
睡夢之中，陳諼覺得手腳特別疼，像是有什麽在咬她一樣，又癢又疼。
睜開眼，她發現手腕上和腿上都是被蟲子咬的包。
陳諼從床上起來，走到書桌前，點開手機屏幕，五點三十一分。
煩躁的扯了下頭發絲，陳諼拉開窗簾，看到外麵微明的天光，幹脆不再睡覺了。
期末考試周快到了。
陳諼抱著筆記本電腦到食堂隨便吃了點東西，就來到圖書館上自習。
時間一分一秒地溜走，沉浸在中的陳諼突然意識到，窗外轟隆作響的是雷聲。
她抬起眼，一道分裂天空的巨大閃電一閃而過。
夏天的雷雨，已經來了。
手機屏幕亮了一下。
陳諼劃開屏幕，是年級群裏輔導員發出的通知：“請大家按照上麵文件裏的步驟登錄大學生心理普查網，進行心理普查。後台可以看到進度哦，所有同學都要認真完成。”
期末事忙，陳諼怕自己忘記做這個測試，隨即點開文件，根據文檔中的指示登錄，進入心理普查測試。
“下麵有一些關於你個人生活情況的問題，請根據你最真實的情況和想法選擇適當的選項。答案沒有好壞之分，且該測試不會對你產生任何不利。”
陳諼輕笑，點擊“開始答題”。
第一題：是否是獨生子女：是/否。
陳諼勾選“是”。
第二題：父母是否離異：是/否。
陳諼眼前閃過鍾靈毓明媚的笑臉。
阿毓她們院……應該也要做這個測試吧。
陳諼皺眉，突然有些討厭這個測試的設計者。
她看著手機冷冰冰的屏幕。
人好像就像是被當做機器一樣來研究。
人的周圍也被機器所淹沒。
一切都是冷冰冰的。
陳諼的後背突然有些發涼，一陣冷氣從脊柱往四周蔓延。
她在心裏唾罵問出這個問題的人：關你丫的什麽事，這個都要管。
什麽都沒選，點到下一題。
第三題：是否是單親家庭（不含父母離異）：是/否。
陳諼的手頓住，眉頭蹙起，臉色一點點的沉下來。
手指懸在“是”的上方半晌，卻怎麽都落不下去。
陳諼深呼一口氣，眨了眨眼睛，到底是什麽都沒選，翻到下一題。
第四題：父母之間的關係：良好/一般/較差/無法回答。
陳諼的手一滑，手機差點滑脫出去。
她有些有些做不下去了，再翻下去，不知道還會出現什麽她根本無法回答的題目。
不，她不是無法回答，而是一看見這些題目，哪怕僅僅隻是想到那個可能的答案，脊背就會如同有萬千螞蟻噬咬一般。
她飛快地關掉網頁，按掉屏幕，丟開手機。
陳諼抱住自己的臂膀，好像這樣能好受一些。
“轟隆！”
“轟隆隆！”
窗外的悶雷聲越來越響，仿佛老天也知道陳諼此刻心中無處發泄的憤懣。
巨大的閃電劈開了整個天空，就這樣赤裸而又直白的橫亙在陳諼的眼前。
她的心裏突然滋生出無限惱怒，就像是有什麽東西把那麽一層很薄的紙刺破了一般。
原來，她所擁有的歡聲笑語就如同天邊的海市蜃樓一般，隻能遠遠地看著，卻不能走近。
她永遠隻能假裝出一副很快樂的樣子，卻無法擁有充盈的幸福感。
不過都是空氣！
都是空的！
她什麽都沒有！
她抓不住空氣，就像她抓不住爸爸媽媽一樣。
豆大的雨珠狠狠地砸在陳諼麵前的玻璃窗上，“啪啪啪啪啪……”。
陳諼抬起手，遮住眼，將自己世界的光明掩去。
原來，她不配活在光明之中。
她的世界裏隻有一片汪洋。
陳諼的唇輕輕勾起，卻有什麽從她的指尖劃過，隱沒。
那是誰的淚，這樣的鹹，還帶著絲絲的苦味。
那是誰的笑，明明不開心，卻還是要明媚。
陳諼這樣一動不動的坐了一會兒，突然覺得很沒意思。
她再一次點開那個網站鏈接，點擊“開始答題”。
憑什麽她就要被傷害。
有的人從出生起，就生活在幸福之中。
這樣的人有美滿的家庭，她（他）有父親可以依靠的肩膀，她（他）有母親可以撒嬌的懷抱，她（他）的家庭完整，她（他）的生活中沒有破碎的關係。
生病時會有媽媽親手熬製的湯藥，遇到困境時爸爸會在身後指引。
每天回到家見到的從來不會是一片冰冷。
她（他）不會不知道幸福快樂的家庭是什麽樣子。
她會照著自己的父親尋找相伴一生的英武丈夫，同此生。
他會按著自己母親的模樣牽手一個同樣溫婉的女子，共白頭。
真是讓人豔羨。
而她陳諼，從來不知道該以誰為榜樣，該照著哪個模板，去尋找可以執手偕老的人。
陳諼用盡力氣調動臉部的肌肉。
笑！
她要笑！
她不會讓人看笑話的。
她是陳諼。
她曾經成功的走出了一步。
那麽，在接下來的此生，她一定還會一步一步地前進。
她會走過所有的關隘，她會克服所有的困難。
她會走過一輩子的光陰，去找尋她黑暗世界裏的光，和神跡。
或者，讓她自己成為神。
神不需要別人給予。
神是要給予別人的。
是不是隻要她能不斷地給予和付出，終有一日，她也可以收獲？
可是，隻有擁有，才能給予呀。
是不是隻要她能給出，就說明，她並不缺少？
那她如果給不出什麽呢？是不是她就永遠不會得到呢？
雨聲越來越大，似乎天盡頭被捅了個窟窿。
陳諼的心裏也正大雨傾盆。
她的心裏也被捅了個窟窿。
視線有些模糊，是淚水蓄滿了眼眶。
陳諼極大的勾起嘴角，手指一下一下的在手機屏幕上輕滑輕點。
終於做完了。
陳諼點擊“提交”。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般的漫長，陳諼點開測試結果。
“大學生心理健康普查問卷測評報告”
“學號：xxxxxxxxxxxxxx”
“姓名：陳諼”
“年齡：20歲”
“日期：xxxx年x月x日”
“結果解釋及心理建議：你在這次調查中可能會對某些方麵進行掩飾，因此對某些問題的回答可能不夠誠實，可信度一般。”
“本測試主要就你的成長情況、生活經曆、社會支持和情緒狀態等方麵的內容進行了測查。測試表明，你的心理健康水平非常高，能夠很好地適應當前的生活。希望你能繼續保持這種良好狀態。”
陳諼一字一句地讀完，怔愣了幾秒鍾，突然嗤笑一聲，心中生出無限莫名之感。
哈！
哈哈哈哈哈哈！
陳諼仰天長笑。
旁邊有同學像看神經病一樣看了陳諼一眼。
陳諼止住笑聲，卻怎麽也止不住心中的悲涼。
她盯著窗戶玻璃上的雨點，麵無表情。
沒過多久，她的眼神似乎不再渙散。
她端正坐姿，拿起筆，埋頭啃起了剛剛放在一旁的哲學大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