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 共吟東坡
鍾靈毓這才知道,原來並不是所有的深情都要熱烈的表達。
原來,靜水流深。
其實真正相認了,她倒生出了些不好意思。
她遠隔千裏來尋他,他會不會覺得她這個人很不矜持呢?
會不會因此就看低她一等呢?
剛剛她還親了他……
天呐,她都做了什麽事情!
她別不是把腦子給落在潤夏市了吧……
鍾靈毓鬱卒,心緒一起伏,血一上湧,臉就開始燒。
她默默地想,月色朦朧,她的臉紅,應該,看不出來吧……
鍾靈毓決定轉移話題,分散顧深的注意力。
她盡量做到語氣淡定,提議道,“不如我們逛一逛學校?我來九泮這麽久,都還沒好好逛過整個校園呢。”
顧深點頭,拉著鍾靈毓一起走。
鍾靈毓盯著顧深自然的舉動,瞧著自己的手被少年的手包裹,感受著兩個人手掌的溫度。
原來,拉手也會形成習慣嗎?
鍾靈毓,“我第一次聽到‘九泮高中’這個名字時,就覺得這學校的名字很有意思。”
顧深,“為什麽?”
鍾靈毓,“你想呀,諸侯之學才被稱作‘泮’。‘九’又是單字中最大的數,一向為九五至尊所用。起名字的人對這所學校的期盼不小,野心隱藏的不算深,不過也還不算很露骨。帶著恰恰好的目的性,又不是很遙不可及的目標。恰如其分的表達,有期待的部分,全局又在掌握之中。就像明洛大學的名字,‘明堂’是‘辟雍’的別稱,而‘辟雍’是天子之學,洛京是我國首都。都是一樣的取法,是不是很有趣?”
顧深笑,“是。”和她很像。
對他的野心藏得不深,表達的也不露骨。一點一點的滲透進他的生活,卻又保持著她期待的部分,讓他也有行動的餘地和空間,一切都恰到好處,甚至讓他有淡淡的欣喜:原來,她也喜歡他!
娶妻娶賢,家族興旺。
他的眼光果然是從小好到大,
兩人相攜,踏著月色在校園裏漫步。
看著地上斑駁的搖曳樹影,鍾靈毓興奮起來,她搖了搖顧深的手,眸中閃著光,亮晶晶的,她語含期待道,“顧深,我們來吟誦蘇軾的《記承天寺夜遊》吧!”
顧深正覺得這般美景卻似乎像是缺點什麽,聽到女孩兒的提議,正中他的下懷。
顧深立刻拍手叫好,笑道,“雅致有趣,合我的口味。”
鍾靈毓高高舉起手,指著夜幕道,“顧深你看,這明月如鏡,繁星點點,美嗎?靜謐的夜裏,蒼穹高懸。兩人攜手,齊聲輕誦居士東坡的詞。這件事情光是想想,就已經是雅致極了的。遑論我們此刻就要這麽做了。你說是嗎?”
顧深順著鍾靈毓的目光也抬頭仰望漫天的星辰,點頭,“確實。”
兩人不約而同的靜默了一會兒。
相視一笑,鍾靈毓率先開口,她踩著林木間的石子兒路,一麵走一麵曼聲輕語:“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戶,欣然起行。”
顧深看見小路盡頭的台子上,是在如水的月光裏更顯肅穆莊嚴的孔子像,他接著女孩兒的話語朗聲道:“念無與為樂者,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懷民亦未寢,相與步於中庭。”
輕輕閉上眼睛,鍾靈毓的心在一片漆黑無聲裏感受著月夜的律動,她的聲音軟糯清甜:“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xing)交橫(héng),蓋竹柏影也。”
爾後,顧深緩緩問出:“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
睜開眼睛,鍾靈毓第一次真真正正的體會到了什麽叫做“今月曾經照古人”,她仿佛透過天幕上的那一輪圓月,看見了千年前同樣的清輝中,同樣的兩個閑人。
盯著銀月許久,鍾靈毓轉頭問顧深,“顧深,你想家嗎?”
“還好,你想家啦?”顧深看著鍾靈毓亮亮的眼睛。
“沒什麽,就是看見滿月,突然又想到了東坡的《水調歌頭》——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你說我們怎麽學了他那麽多的詩詞呀?”鍾靈毓搖搖頭,語調淡淡,卻讓顧深聽出了弦外的悲傷。
他知道鍾靈毓肯定是觸景生情,想到她父母離婚的事了,他有些心疼,這傻姑娘,總是把悲痛隱藏在笑容之下,卻不知道這樣會讓看著她的人心裏化成水,恨不得把所有疼痛都轉移到自己身上,而這個姑娘,就應該每天無憂,每天歡樂。
“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顧深說著眼尾一揚,伸手攬住鍾靈毓的肩膀,將她往自己身邊一帶,笑道,“我們該高興,這是對家人的祝願。”
鍾靈毓被男友力爆棚的顧深摟的愣愣的,嘴裏喃喃道,“對,顧深你說得對。”
兩人就這樣緊挨著走在樹影婆娑的林蔭道上,交錯的身影一路經過斑駁的冷月清輝,卻因為有人陪伴,有著相擁的溫暖,而不再孤單與清冷。
“阿毓,你為什麽要一個人來澤陽讀書呢?潤夏的高中應該也很不錯吧。”顧深轉過臉,看著咫尺之近的鍾靈毓的俏麗的側顏,有些疑惑。
鍾靈毓沒有回答,隻是看著顧深的眼,勾了勾嘴角。
她也說不清楚,想來,就來了。
顧深笑,“你是來找我的嗎?”
鍾靈毓一個踉蹌,腳底差點打滑。
還是被問到了呀。
她有點不服氣,深呼吸,抬起頭,臉上笑得一臉邪氣,點了點顧深的鼻子,“是呀,我的顧深這麽可愛,當然要來找你把你拐回家呀。”
顧深看著鍾靈毓眼底的流光溢彩,一瞬間有些驚豔的呆住了。
鍾靈毓眨眨眼睛,笑靨如花,像是夜裏隻為韋陀一現而盛放的曇花,“我們快回家吧,不然深夜秉燭遊玩,可能會遇到像我這般風華絕代的女妖,當心被勾了魂喲。”
“鍾靈毓!不要這麽笑!”顧深炸毛。
兩人笑鬧著走著,月盤斜斜的隱在樹梢,似乎因為少男少女簡單溫暖的情誼,清輝也沾染上了絲絲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