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心魔
離開定國府,詹沛匆匆回到翊府,一進門便急召昨夜隨行的護衛來問話。
聽五人細細講完後,詹沛踱步思量片刻,疑道:“這麽說,刺客心無旁騖射出的前幾箭要麽偏了那麽一丁點,要麽被擋下,而這匆促射出的最後一箭倒是命中了。”
“回將軍,正是。”
“箭上也無毒……”詹沛自言自語,再聯係起周知行的話,不禁也懷疑起楊昉來,那麽楊昉此舉目的何在?難道是為趁皎津激變挑起礎皎爭端?可距皎津之變才短短一個多月,即便不算謀劃的時間,也不夠三地間消息往來的,那麽,莫非他是為促礎州殺鄭巒?可楊昉一向明顯更掛心弋州的前路大局,實在不像是滿腦子報仇之人。
一想到“滿腦子報仇”,詹沛不由打了一個激靈,很快鎮定下來,繼續問道:“刺客遺落的弓箭等物可查出什麽蛛絲馬跡?”
“皆是尋常之物。隨便一家弓箭馬具鋪子都買得到。”
“那是個什麽……酒家?”
“初雲酒家。”詹沛的近身隨從虞昴接過話回應道,“昨晚屬下便派人去查問過了,店家說那個房間當晚被周懌周大人包下來請客,飲宴結束後,賓客陸續離去,可小二去撤席的時候,發現門關著,敲門問時,裏麵人說還有事沒談完,小二也不好催,由他們留在屋裏,想必就是此人。”
周懌是知根知底的礎州一係,同氣連枝,且向來安分守己,嫌疑很小,那麽刺客許是某個在場賓客,詹沛在心中猜測著,吩咐虞昴:?“派人去問問都宴請了什麽人。”
“屬下一早就命劉掌固去問了,還未回來。”
“嗯,很好,”詹沛拍了拍手下的肩膀,欣賞道,“我此刻需回家一趟,你把周懌所請賓朋的名冊寫出來,明日之前拿來給我。”
虞昴應了是,正準備離去,還沒走到門口又被上司叫住。
“將軍還有何吩咐?”
“你再派人……”詹沛剛說了幾個字,忽然頓住,改口道,“無事,你先去吧。”
————————
一整夜,鄭楹心緒不寧,傷口又疼,直到天將明時才朦朦朧朧睡了一陣子,終究睡不踏實,又不敢翻身,一個姿勢睡得腰酸背痛,便索性下床吃了飯。
“怎麽不好好臥床休息?”詹沛一進門,看到妻子正坐在書案前,擔憂道,“不怕傷口開裂麽?”
“我很小心的,你放心吧。”鄭楹溫婉笑道。
這笑讓詹沛晃了一下神,自打上次坦白過父親之事後,鄭楹就沒再對他笑過,本以為受傷後會更淡漠,不想竟回複了以往的甜美端和。詹沛喜出望外,笑著來到妻子身邊,撫了撫她迎合著仰起的臉,如沐春風般欣賞那張臉上的笑容。
“我……”詹沛欲言又止——他多想讓鄭楹知道,自己昨夜做了什麽——她一直想看到的,他已經做了。入京數年來,詹沛何嚐不想狠狠報複鄭巒,奈何大局如此,他實在不能衝動下手。昨夜行刺事發後,詹沛心知無關鄭巒,卻還是衝鄭巒下了狠手,便是要借故放肆這一回,雖然還遠不足以解恨,但為了她的恨,也為了自己的恨,詹沛終於還是毅然決然地做下了,不計後果,亦不言悔。
可他什麽也不能說。
“娘……”林兒拖了長長的童音,拉著舅舅鄭樟跑了進來,乳母芸娘也緊隨其後。
“阿樟!”詹沛和鄭楹不約而同一起開了口。
“誰都不必說,我知道你們要問什麽,我早沒事了——本就隻是皮外傷,還沒到家血就自己止住了。姐,你隻管安心養自己的傷,別瞎操心了,姐夫,你也是。”鄭樟安慰著姐姐姐夫,儼然大人模樣。
鄭楹欣慰地點了點頭。
詹沛走到林兒身邊蹲下道:?“林兒,今天你娘跟你舅舅都不大舒服,不能陪你玩,你乖乖跟芸娘他們玩啊。”
林兒乖乖點頭。詹沛揉了揉兒子的小腦袋,林兒雖不再躲開父親的手,卻低頭避開了他的目光,清澈的眼睛裏仍透著陌生和怯意。
詹沛心中一黯,慈愛道:“等爹這陣子忙完,再帶你去騎馬,教你射箭。”
林兒又拘謹地點了點頭,乳母芸娘看得出父子間的尷尬,適時上前,將林兒帶了出去玩耍。鄭樟留下陪著聊了幾句,便也回屋去了。
屋裏又隻剩夫妻兩人,詹沛囑咐道:“楹娘,你千萬當心你的傷,坐著也好,躺著也好,都要少動……”
鄭楹聞言,知道丈夫這是又要出門了,溫婉道:“知道了,你該忙什麽就去忙吧。”
此時,女子的麵容和聲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溫柔熨貼,弄得詹沛渾身一麻,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鄭楹一愣,問:“你笑什麽?”
“我笑自己莫名其妙地因禍得福了。”
“得什麽福?”
“豔福。”
“豔福?是誰?”鄭楹明知故問道。
“還能有誰,你唄——忽然變回成以前的溫存模樣,自然會好看些。”
鄭楹低頭淺淺一笑。夫妻兩個閑聊不多時,詹沛便又出門去了任上。
丈夫走後,鄭楹也納悶起來:自己這一番謀劃,能否得償所願還未可知,怎麽心裏就忽覺平和下來了呢?
鄭楹許久才想明白,之前一係列事發生後,她便如同圈了一個猛獸在身體內,整個人隨之緊繃著魔怔起來。七月七夜裏那番折騰,便如同給野獸放了一回風,放風後再回到籠裏,無論結果如何,自然會消停一陣子。然而這種平靜是暫時的,心病一日不除,猛獸一日不死,終有再生亂的一天。
——————————
一年內兩起風波,傷及至親家人,殃及薛王,詹沛思慮過後,終於向蔣相毅啟口,懇請他放下身段,來詹府做護院總管,護衛鄭氏姐弟。
蔣相毅與鄭氏姐弟私交極好,聽聞兩人遭遇危險,二話不說就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