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情醉
周知行清早起床,來到院裏舒展筋骨,見詹沛正同蔣相毅切磋功夫,便站在一旁饒有興致地觀看起來。高手間過招神速,一掌一勢盡在電光火石之間。周知行連連叫好,雖看得眼花繚亂,也一眼看出蔣相毅占著上峰,卻給詹沛留著麵子,對拆二十招後才製勝。
周知行正想要鼓掌喝彩,忽聽身後柔柔一聲輕笑,扭頭一看,原來是鄭楹不知何時也來到此處,站在自己身後一同觀戰。
“怪不得蔣大俠放水,原來二娘也在。”周知行調侃道,又對蔣相毅道,“鄭巒手下若全是蔣大俠這等高手,可真叫人心裏發毛。”
鄭楹也取笑詹沛道:“濟之在咱們這也是數一數二的了,我還當他是高手,跟真正的高手一比才知相差多遠。”
“周大帥已經夠不給我麵子了,你倒更能落井下石。”?詹沛走向兩人,笑著說道。
“還不止呢,”鄭楹似乎興致很好,止不住又說道,“周大帥不知道,上回我叫他來見蔣四叔,他帶了二三十人壯膽呢,那時候蔣四叔傷還沒好。”
詹沛麵露幾分慚色,笑著坦言:“我可不想在高手麵前充好漢。”
“那你是承認怕蔣四叔了?”鄭楹俏笑著,又貶損了詹沛一次。大抵世上陷入情網的女子都一樣,嘴上越是把情郎貶得一文不值,心裏就越是死死認定了這個人。
許是喜於王府忽然人多熱鬧起來,鄭楹臉上少見地神采奕奕,迥異於平日裏的哀哀愁容,詹沛幾乎挪不開眼,對於她的“抹黑”,也欣然全盤領受。
三位相熟之人熱火朝天地聊著,蔣相毅杵在一旁,一時插不上話,有幾分不自在,恰好此時鬱娘過來,手裏拿著一包東西,對蔣相毅道:“這是二娘特意準備了今早要拿給你的,還是落下了。”
“哦,對,蔣四叔,這是上好的磁河蜜糕,你傷好得差不多了,吃些無妨。”鄭楹說著便要接過包裹,鬱娘卻一伸手直接遞入蔣相毅手中。鄭楹隻好窘笑了一下縮回手去。
這一幕詹沛和鄭楹都未留意,而久經人事且粗中有細的周知行卻看在了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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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中午王府大擺宴席,礎州眾幕僚將領、鄭氏姐弟、鬱娘、連同蔣任二位來客和家人都悉數在席,熱鬧非凡。
詹沛屢立戰功,又憑渢陽、霞明之戰一戰成名,如今在軍中地位僅次於周知行和高契,也算是身居高位,和王女又走得近,席上少不了被頻頻敬酒。詹沛酒量尚可,為給鄭楹擋酒又喝了不少,很快便有了明顯的醉意。
周知行年紀大了,精力不濟,中途便要提前離席,看到與眾人豪邁痛飲的蔣相毅,又生出幾分擔憂,遂悄聲叮囑詹沛道:“蔣相毅留下可以,但是要確保此人接觸不到任何機密,你回去記得囑咐你身邊那些弟兄,尤其是郭滿,叫他們都別跟他走太近……”
“大帥放心。”?詹沛低聲應道。
此時大夥醉意漸弄,有人開起了鄭楹和詹沛的玩笑,引得眾人跟著紛紛起哄。周知行聽到便不再急於離開,借機調侃二人道:“下次再這麽熱鬧,想必就是在二娘的婚儀上了。”說著樂嗬嗬看向詹沛,又努著嘴瞥了眼鄭楹,催婚之意昭然若揭。
鄭楹當下臉紅到了脖子,低著頭嘟囔道:“大帥說什麽呢……”話音未落已轉身奪門而出。
“你還不去送送,天這麽黑,她跑那麽快,別再磕著絆著。”周知行連借口都為詹沛想好了。詹沛不知是因為醉意還是因為起了羞澀,罕見地也紅了臉,笑著領命離去,趕上鄭楹。
鄭楹腳步急促,詹沛跟在後麵,眼神隻追隨著前麵女子的婀娜身影,再看不到別的。隻見女子原本雪白的後頸此刻仍是紅彤彤的,顯然羞澀勁尚未消退,詹沛便隻默然跟隨於後。
此時夜色深沉,彎月高懸,詹沛恍覺置身於六年前的乞巧之夜。和當年一樣,兩人一路無話,就這樣一前一後走著,不久行至花廳,過去花廳便是後宅閨閣,也就又到了彼此告辭的時候。
鄭楹慢慢停下腳步,躊躇著想要轉身,而餘光一旦觸及身後男子,竟忽然間連轉身的勇氣都沒有了,隻稍側過頭去。詹沛見此,便向前兩步,回過身望向女子。鄭楹未敢抬頭與之對視,臉上雲霞彌漫。
不遠處一叢盛放的薔薇,風過處暗香陣陣,夾雜著似有似無的衣上熏香,令詹沛酒醉未消更添神醉,全然忘了告辭,隻原地定定站著,癡癡望著麵前的絕色。
鄭楹則始終低頭看向足尖,忽見近在咫尺的詹沛又向自己走近一步。鄭楹一驚,來不及抬頭就先往後退,待站定後抬頭來看時,隻見男子臉色莊重如常——再不似年少時的輕狂模樣,詹沛連片刻的迷離神色都小心翼翼地趕緊收回,深怕會令她反感。
“我走了,你也早些休息。”詹沛悄聲說道,又朝鄭楹輕輕一笑,轉身便要離去。
“哎……”鄭楹不及多想,下意識伸手想去挽留。
詹沛卻忽然回身,攫住了那隻不及收回的手。
鄭楹嚇得急抽一口氣,使勁想抽回手去,而對方加了力道,鄭楹雖不覺痛,手卻無法抽離。
“等大局定了,我想……哦,也等你有這心思時……”微醺的詹沛語無倫次起來,剛說了幾個字,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不妥,忙又解釋道,“不,別見怪,我不是冒犯,也不敢冒犯,這隻是、隻是希望楹娘你務必相信我!”
男子說著已大大放鬆了力道,鄭楹稍用力便掙脫出來,也不等對方說下去,一轉身,提裙撒腿就跑,一口氣跑回房,砰地關了門。
鄭楹背靠門板,一顆心在腔子裏狂跳,連帶著天靈蓋也一並謔謔跳動——那一次的客棧風波後,四年來,這還是詹沛頭一次這樣大膽地觸碰她的身體。雖然隻是手,雖然她清楚知道他隻是為表摯誠,並無別的,卻依舊按耐不住心頭的情思翻湧,然而一平靜下來,緊跟著便是後悔,後悔自己的早早逃離——她多想永遠待在那個男人身邊!
終於,鄭楹深吸口氣,驀地推開門望向遠處,卻再看不到那個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