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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俘虜

  渢陽既失,朝廷立刻緊急加派京畿守兵,以王繼為主將,奔赴霞明增防。馮廣略也列身其中,充任謀士。


  過去的三年裏,馮廣略在兵部任上格外勤懇,加上萬舉的麵子,三年下來,終於被擢拔至正五品的司務郎中,得以常在孫侍郎身邊辦事。孫侍郎有拉幫結派的惡習,日子一久也看出馮廣略身上除勤勉之外,還有純善忠厚等諸多好處,便答應了他一直以來的請求———出為謀士赴霞明立功,準備等他回來以後憑此功好好提拔一番,再扶植成為自己的心腹黨羽。


  萬舉曾與孫侍郎交惡,眼下馮廣略在兵部前景大好,萬舉便生出了借聯姻冰釋前嫌同時疏通兵部人脈的心思,從此開始對馮廣略青眼有加,對女兒同他的來往也開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馮廣略不期竟得償夙願,興奮至極,在得到消息當日就告訴了萬願圓。萬願圓此時與馮廣略已是情深意厚,難舍難分,對情郎的離去是一萬個不情願。


  “願娘,這可是千載難逢的良機!此次朝廷派去的全是精銳,此戰更是十拿九穩的勝仗,打的又是我的大仇人,我去立下功業,助王將軍擒了詹賊回來報效朝廷,既可得報父仇,又可得提拔封賞,這是多好的事啊,到時我們風風光光,開開心心地成親,你說好不好?”馮廣略興奮地憧憬著將來,眼中異彩漣漣。


  女子的臉卻依舊拉得老長:“好是好,可你不去也照樣成親,何必冒那個險呢。”


  “願娘,我是個男人,以前少不更事,不求上進,想來真是後悔極了。這些年我苦讀史書兵法,懂了些韜略權謀,又重拾武藝騎射,隻為有朝一日可一展抱負,現在機會來了,若錯失良機,必成憾事。你放心,楹娘,我不是去衝鋒陷陣……”


  “你又叫錯人了!”萬願圓嗔怒道。


  “又……又錯了?”馮廣略一臉的無辜無奈,“這真是無心,你們一個叫願娘,一個叫楹娘,太像了,一不留神,哪個到嘴邊就說哪個了,並沒有別的,你可千萬別多心啊,願……願娘。”


  “好啦,我都習慣了,還好念起來是真有些像,要是不像,可就沒這麽好哄了。”爽朗的女子剛露出笑顏,又再次正色探問道,“不過,你心裏真的放下她了嗎?你們畢竟相識那麽多年……”


  “那還能有假?”馮廣略仿佛聽到了最滑稽的事情,“實話告訴你,很早以前,在我還沒認識你的時候,在她還沒殺我爹的時候,她對我來說就已是可有可無的了。”


  “哦?真的嗎?”萬願圓立刻喜上眉梢。


  “你不信,我告訴你一件事,你一聽便信了——早先,薛王選中我做他女婿,自然對我寄望很高,成天叫我習武修文,混個好前途才配做他女婿。這舞文弄墨還好,舞刀弄槍騎馬射箭什麽的,又髒又累,我是真不耐煩。偏薛王又是最任俠好武的,看出我無心於此,動不動就罵我,還嚇唬我說再不勉力就廢了婚約,你知道我聽後是何感想嗎?”


  “你怎麽想?”萬願圓猜得到答案,依然笑著問道。


  “我心想,寧可不給他當女婿,也好過成天被他提溜著生不如死,可見在我心裏,鄭二娘還不及一時的輕鬆閑適來的重要些。早知道我命中注定是你的男人,一早就不練了。”萬願圓聽了,更是笑魘如花,心滿意足。

  “薛王見我照舊是老樣子,還使出激將法。礎州的世家和幕僚子弟每年都有大大小小的比武,他非叫我也參加,還專門交代其他人擂台上見到是我也不必留情。那些人知道我是薛王選中的女婿,都懷著嫉妒,一聽這話,各個拿出看家本領對付我,其中多有做了護衛的,身手了得,下手極重,不怕你笑話,我還曾被他們打哭過,屈辱極了。當時唯有詹沛念及自幼的交情,遇見了還知道給我留些顏麵,那時我認定他是那群人中為人最好的一個,比武前還總找他陪練指點。他知道憑我的底子和資質,再練也是墊底,但從不推辭,臨比試前甚至陪我練足三日,我曾感激涕零地對他說我無以為報,幹脆把薛王女婿讓給他做好了。他聽了直笑話我沒出息,叫我不要貪圖眼前享受,勤加練習。你看,這人多善偽裝啊,到殺我父親的時候,可絲毫不念什麽交情了,聽人一麵之詞就下那樣的狠手,害我父親血都流幹了!”馮廣略說到詹沛身上,扯出了往日的恩怨,便止不住話閘。


  “詹沛一個,鄭二娘一個,我曾認定此二人是礎州最好的人,結果竟是他兩個聯手殺了我爹,想來,他兩個才反倒是最壞的。我現在最恨的就是這種虛情假意耍弄人心口蜜腹劍的狼崽子。”馮廣略想起過往的好,今昔對比之下,恨意無以複加,一口氣罵了個夠。


  “那你倒是說說,鄭二娘又是怎麽個好法,讓你曾認定她也是最好的人?”萬願圓顯然對詹沛沒什麽興趣,有關鄭楹的字字句句倒一點不肯放過。


  馮廣略反應極快:“哦,她沒有什麽好的,隻是脾性好些,且不像她爹一樣因我武藝不佳而看不起我,僅此而已。現在看來,連這點好也隻是裝腔罷了,那就真稱得上一無是處了。”


  萬願圓笑眯眯地點了點頭,深情望著幽微燈火中情郎英俊的側臉,緩緩依偎進他的懷裏。


  “阿癟,我雖舍不得你,可你既然那麽想去,那就放心去吧,我就在此等你,你的心願就是我的心願,我既名‘願圓’,那麽你此去定可一舉成功,得償所願!”


  聽到這般熨帖的話,馮廣略更加緊緊地擁著懷中人,輕柔地吻上了戀人的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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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霞明城池堅固,後又得八千京畿急行軍增援,還有王繼將軍坐鎮,開仗前霞明守備自認絕無輸的可能。果然,詹沛初次攻打霞明便以失敗告終,隨後撤退四十裏紮營,派人向周知行請援兵,並沿路放出風聲。


  當晚,王繼便使出疲兵之計,派人連續擾營,準備在周知行援兵趕到前大舉偷襲,一舉殲滅疲憊不堪的詹沛部。詹沛部不堪其擾,第三日即後撤十裏,而王繼並不罷休,繼續連連擾營,詹沛則率部連連後撤,一直退出到七十裏外。


  這天,王繼得到探報說周知行援兵將至,且未聞弋州的眼線探得弋州節度使有什麽異動,王繼於是發兵前去攻打詹沛部,六萬守兵中約有半數精銳傾巢而出——霞明城空虛下來。


  王繼率兵走出五十多裏,忽有人騎快馬疾馳追上,奏報有弋州軍突襲霞明城,霞明告急!

  原來,弋州一股最精壯的援兵借熟知地形之便,半個月前就已秘密分散屯紮在霞明西麵的密林洞穴之中,期間從不生火造飯,隻吃冷食,故不曾泄露蹤跡。遠遠望到霞明守軍離巢,弋州援兵突然凝聚成軍,悍然來襲。

  情勢急轉直下,王繼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最終還是決定原路返回霞明,抵抗弋州軍——照原計劃攻打詹沛部固然勝券在握,然而,若因此貽誤戰機,致使霞明失守,可是無法挽回的致命過失。


  待王繼趕回霞明,霞明守軍敗局已定,不久,詹沛也率部卷土重來,加入戰局,勝負立見分曉。


  傍晚時分,霞明宣告陷落,王繼兵敗自盡,霞明守兵就地投降。其中不少京畿守兵,被俘後歸家心切,意誌萎靡,更無戰意,強留下來又要花糧供養,於是詹沛和弋州軍首領商議後,除了誓死不降的馮廣略,其餘皆就地釋放,或走或留悉聽尊便。京畿兵士知悉後,對兩位將領感激涕零。


  ——————————


  次日一早,馮廣略被五花大綁押至詹沛帳中。


  “伯淵,你可願降?”


  “詹賊,你少在我麵前裝了!你殺我父親,今日我落到你手裏,還假惺惺問什麽降不降,要殺要剮,都給老子痛快著些!”馮廣略掙紮著朝仇人怒吼道。


  “我沒有殺你父親,殺手應是鄭巒派去的……”


  “呸,你就繼續扯謊吧!反正我一個字都不信。你們意圖謀反,還捏造出種種說辭汙蔑聖上和我父親,騙不過世人更騙不過我!”馮廣略癲狂地跳著腳高聲罵道,令見慣大陣仗的詹沛都不由往後仰了仰,怕傷了耳朵。


  “伯淵,你冷靜點,聽我說,不是我瞎編亂造。案發之夜,凶徒中有兩人被生擒,他們……”


  詹沛想再次申明,卻被馮廣略再次打斷:?“反正人也不在,什麽都隻憑你一張嘴!”


  詹沛搖了搖頭,麵露無奈,依舊不肯放棄,勸說道:“你就算不信,也應該知道,你除了降,沒更好的路子可走——滿朝皆以你我有仇,你落入我手中,卻得以好端端回去,難道不會引人猜疑嗎?況且你還有家人在京,你也要為他們想想。你若肯留下,我即刻派人趕在朝廷得到消息前將他們……”


  “哼,”俘虜嗤笑一聲,“好端端地回去?說得好像我不降你就會放我活著離開似的……”


  “我當然會放你走。”


  馮廣略聞言一愣,隨即鄙夷道:“詹沛啊詹沛,事到如今,你還要裝模作樣到什麽時候!”


  “你我相熟多年,交情匪淺,你又隻是個隨軍謀士,我不願殺你也沒必要殺你。”詹沛解釋過,又問道,“隻不過我有一個疑問——當年你究竟為何疑心是我殺了令尊?”


  馮廣略便將萬舉的推演說了一遍。


  詹沛聽了,置之一笑道:“若果真是我,斷不會隻是草草一刀殺了了事,怎麽也要綁回去再試著問出些什麽來,即便問不出什麽,也可留著未來當個見證什麽的,換做是你也會如此吧?”


  馮廣略心裏起了稍許的動搖,可一看到對方的臉又感覺“有詐”,一時思緒紛亂難以理清,隻咬牙切齒道:“你是慣會花言巧語哄騙人的,你說的……我一個字都不信,除非……除非讓我見鄭二娘,看她怎麽說!”


  詹沛點點頭:“也罷,那就借道蘿澤,你可親自向楹娘求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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