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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說打就打”

  此後便一路順利,轉眼離楊昉府邸便隻剩兩日路程。


  也是該告訴她一切的時候了,詹沛心裏想著——之前,鄭楹對馮旻一個內應都恨到發狂,要是知道了主謀是誰,隻怕又要恨極而自傷身子,所以詹沛一直拖延著,遲遲不肯向她道出實情。


  晚飯後,詹沛來到三位主人同住的客房,同鬱娘打過招呼,便向鄭楹說有秘事相告,自己處一敘。鄭楹不冷不熱地答應了,便跟著詹沛一前一後來到一間位置偏僻的客房前。


  詹沛先進了屋,吩咐屋裏坐著的郭滿道:“小滿,你去外麵守著,若看到什麽可疑之人過來就敲門,若聽到屋裏說話聲大了就咳嗽兩聲。”


  郭滿點點頭,聽話地離開屋子,關好門在外等候。


  屋裏此時獨有兩人。鄭楹神色自若,在心中一遍遍告訴自己不要心懷任何期待。


  “二娘,其實周都統送你們去弋州,還有另一層用意——你外公楊節使坐鎮西南,勢力不小,朝廷鞭長莫及難以節製,去那裏會更安全些。”


  果然不是什麽好聽話,鄭楹微微一笑拂去心頭的些許失落,抬起頭,一臉苦澀地反問道:“我爹的地盤也可比於藩鎮,難道就沒一丁點勢力嗎?認識我們的人又不多,我們三個隱姓埋名,就真的活不下去、非走不可?那邊可連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提及此事,連日積攢的委屈頓時湧上心頭,惹得少女不由兩眼噙淚抱怨起來。


  “不是你自己也說想去那邊過冬嗎?”詹沛笑問道。他憶及鄭楹幾日前給出的說法,一想便知那完全是少女的口是心非,故而起了心疼的笑意。?鄭楹旋即意識到自己話裏的破綻,突然感覺詹沛極其討厭——她不喜歡這種被人看透的滋味。


  在鄭楹羞紅臉之前,詹沛趕緊話歸正題,答道:“不錯,薛王殿下的轄地也屬藩鎮,隻不過,是要打仗的藩鎮,所以說不安全。”


  “什麽意思,打仗?打什麽仗,跟誰打?”一聽“打仗”二字,鄭楹再無心糾結於小事,臉還未變紅已蒼白下去。


  “其實害死先王的主謀,我們已經知道了,隻是一直沒敢……”


  “是誰!”鄭楹身軀一抖,繼而戰栗起來,她直直盯住詹沛,急等對方的回答。


  “是當今天子,永正帝,也是你的大伯。”


  “你說什麽?你們……有憑證嗎?”鄭楹驚呼,仿佛聽到了世間最不可思議的事——她自己的哥哥對她百般寵溺,她以為世上所有兄長都是如此,根本無法想象會有人對親弟兄痛下殺手,她也從未有過一個瞬間懷疑過她的親大伯,而是選擇相信詹沛在地道裏給出的那個顯然不大合理的解釋。

  “我們抓了兩個活口,都招供了,口供也一模一樣,都是直指皇帝。”


  “為什麽?!”鄭楹顫抖著問道,淚水霎時蓄滿眼眶。


  “為了收兵權。你父親有地盤,有威望,有聲勢,被鄭巒忌憚……”


  “他都不曾下旨,上來就……”


  “大約是擔心下旨會激起嘩變,又不願耗費國力明火執仗地打起來,才用此陰險毒辣的手段。”


  “那他又憑什麽認定我爹有不臣之心!又為何連婦孺也不放過!就算我爹有不是之處,我娘、我大哥又有何辜啊!?”鄭楹淒厲哭道。此時傳來敲門聲,那是郭滿在提醒屋裏人收聲。


  “噓……”詹沛也忙示意她小聲。鄭楹不再發問,垂首失聲痛哭。


  “所以你現在明白了,為何礎州要打仗——周都統一身正氣之人,得知那狗皇帝真麵目,豈肯引兵歸附;我們這些部下得薛王厚恩,也決計不會歸順,定要追隨周都統為先王討還公道,這一戰,在所難免。”


  鄭楹恍若未聞,隻一個勁兒哭得愈發厲害。詹沛擔憂道:“二娘,我知道你恨,我也不知該怎樣勸你,可你要知道,此人不比馮旻,他貴為九五之尊,深居禁宮,你再怎麽想報仇也到不了他跟前,傷不了他一根汗毛——想報仇隻能靠周都統。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什麽都不要做,安安份份待在你外公那裏,這就是對礎州所圖之事最大的幫助。”


  鄭楹以手掩麵,兀自痛哭不止。詹沛不知她聽進沒有,靠近些低聲勸慰道:“二娘也不能太過自苦,要好好保重自己,並要好好教養三公子,他將來定是要擔當大任的,這一點你務必答應我。”


  鄭楹抬頭,看到對方溫柔中透著嚴肅的眼睛,拭淚點了點頭。


  “此外,還有一些瑣事要交代你,雖說是瑣事,其實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你要仔仔細細聽好了。”詹沛說罷,見鄭楹眼神飄忽,無動於衷,便鼓足勇氣握住她雙臂搖了搖,見女子眼神凝聚起來,才繼續道,“二娘到了那邊就不是主人了,再沒有人會一直護你讓你。這世上氣量狹小、口蜜腹劍之人太多了,隻是你見得少。一旦得罪了這種人,他們見你孤身無恃,可是會在背後整你的,所以無論遇著什麽看不過眼的事都不要貿然出頭。我們在外搏命,所圖的不過是泉下長眠者的公道和三公子的將來,你那邊若節外生枝,我們少不得還要分出神去料理。二娘也不可與楊家人太推心置腹,家中的事輕易不要提,問起來就說不知。還有,派給你的侍婢你可以支使,其他諸舅母姊妹們的,你不可輕易使喚,至於你外公的僮仆護衛,都可算是做公差的,更是不能對他們予取予求,更別提下命令了,這些你都記下了嗎?”

  “記下了。我自知不會做人,去了以後隻裝聾作啞便罷?。”


  “那樣也不好……”


  “你指望我像你一般左右逢源?”鄭楹忽然出聲打斷,麵露不滿,“我沒有你那樣的城府,明明早知道了一切卻什麽也不告訴我。”


  “我寧願你一輩子都不知道……”


  “不,我要知道,我什麽都要知道!”?少女再次決然打斷,用半是懇求半是命令的口吻對男子道,“詹哥哥,你向我承諾,再有別的消息,一定要盡快告知我!”


  “馮旻的事告訴你了,可你又做了什麽?”兩個月過去,詹沛再想起此事仍然心有餘悸和餘怒,直言拒道,“二娘,我不想空許諾言——軍機政務上的事,恕我什麽也不能擔保會通報給你。”


  “那為何又告訴我剛才的那些?”


  “因為……”詹沛欲言又止,他怕此時的鄭楹已承受不了更多。


  “因為什麽?”鄭楹催問。


  “現在還不是時候,到弋州再說。”


  聽到詹沛又一次直言拒絕,鄭楹不再多問,默默起身離去,剛走了一步卻忽然站住——


  方才隻顧惱恨那狗皇帝鄭巒,竟忘了另一件事——打仗是要死人的!


  意識到這點,鄭楹急轉回身,衝男子脫口而出:“你也要去嗎?”


  “去哪兒?”畢竟隔了好幾個話茬,詹沛一時沒搞清少女在問何事。


  “去……”


  鄭楹此時才想起“矜持”二字,不肯再說下去,況且答案也顯而易見,於是轉而含蓄抱怨道:“之前一點風聲都沒有,上來就……就說要打仗,叫誰能受得了。”?說話間抑製不住又起了哭腔,眼裏噙著淚水,滿含酸楚。


  鄭楹自以為話說得足夠含蓄,而詹沛一聽,就明白過來她方才在問什麽,更聽出了那句抱怨之下的真意——她是不舍自己廝殺疆場。


  可他又該怎樣回答她呢?詹沛緩緩起身走近鄭楹。麵前這位,是他心尖上的女子,尖利而又脆弱,羞澀卻也跋扈,時而明媚,時而陰騭。他捉摸不透,但知道她向來喜歡矜持。那麽,還是先不說破的好,不然又要害一場羞了,詹沛心想。


  “你不是怨我們遷延耽擱嗎?這就給你看看,礎州軍向來是不看黃曆,說打就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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