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周知行
皇三子鄭岐十六歲那年便獲封薛王,之後不久,周知行便被先帝指派去做了他的別駕。周知行最是任俠好武,做派豪爽,與薛王意氣相投,又年長不少,因而大受仰賴,日久更顯才幹不俗、忠勇非凡,二十多年來始終是薛王麾下最有聲望的僚屬。
靖豐十五年,薛王受皇命奔赴礎州剿匪,周知行一路追隨,出生入死,戰功赫赫,此外還遴選和擢拔了不少年輕武官,譬如仙崎、羅莊、陳陌等地的駐軍將領,南營統領高契更是其一手栽培出來的門生。眼下剿匪功業已竟,周知行也漸漸上了年紀,開始放權給手下的諸多年輕後輩,自己隻擔任拱衛荇澤和王府的西營都統領,雖如此,周知行在礎州軍中的聲望依然首屈一指,有增無減,一聲令下,無人不服。政務上,內府司長史王遠聞雖是能幹,終究太過年輕,遇到大事往往也要請示周知行。可以說,薛王故去後,礎州上下都是靠周知行一人苦心經營。
在京礎兩地都摸爬滾打過多年的周知行自然早就看明白了一件事——這位永正帝連親弟弟都忌憚到必殺滿門而後快,對自己定然更不會手下留情,充編薛王麾下部眾和召己進京的聖旨早晚會來,自己一回去,早晚就是個死,所以周知行其實一早就暗中開始了調度,又是催稅征糧,又是整肅兵馬,準備隨時反抗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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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孝寧離開後不久,周知行便接到了第一道聖旨,不過這道旨意似乎無關大局——隻說薛王遺孤沒了下落,太後和皇帝五內俱焚,責礎州群僚疏忽怠惰,嚴令僚首周知行即刻遣人護送回京。隻要鄭氏姐弟平安回京,周知行等人看護不嚴之罪可免。
周知行畢恭畢敬接了旨,待使者一走,順手就扔到了一邊,甚至恨不得再啐上幾口——漫說現在還沒有鄭楹的人影,就算姐弟二人此刻就在他跟前,他也斷不會把主公的骨血送到虎狼窩裏去。
周知行原本以為使者此來隻為傳旨,不料使者臨行前又專程來到王府和別院,拿封條封了大小府門。
隨同的周知行見了,驚訝問道:“敢問聖使這是為何?”
“這有什麽不能明白的?”使者口氣輕蔑,看都不看周知行一眼,手上貼著封條,嘴裏不耐煩道,“主人一個都沒了,王府空置著給護衛和下人們住嗎?丟了東西又算誰的?”說著還有意無意瞟向一眾護衛。眾護衛一個個火氣直冒,卻也隻能忍著。
使者臨上馬車,又拿了厚厚一遝新的封條交給周知行:“風吹雨打的難免破損,等舊的糟了,煩勞周都統著人換上這些新的。”
周知行恭恭敬敬接下封條,心中惱火至極——封條一貼,鄭氏姐弟將有家不能回,若私自揭去封條,則形同謀逆。看使者車駕遠去,周知行揚手將封條拋擲半空,當著眾人的麵也不敢罵皇帝,隻好衝前大罵使者道:“去你娘的,什麽東西,還敢跟老子吆五喝六!”
近侍趕忙捂嘴攔住:“都統當心,還沒走太遠呢!”王遠聞等人則七手八腳去拾散落一地的封條。
眾人將拾好的封條交給王遠聞,王遠聞碼齊了,來到周知行身旁雙手奉上。周知行仍是火大,喘著粗氣,也不接封條。
眾人看統領正在氣頭上,無人敢吱聲,唯一個少些眼色的護衛開口問道:“周都統,王府封了,屬下明日不知該去何處當值?”
“蠢貨!!”周知行正愁餘怒無處發泄,聽見此問,一把抓起身旁王遠聞手中才碼好的封條甩到這倒黴的護衛頭上,喝道,“這還用問,當然是哪來的回哪去!”
眾人看王遠聞一臉無奈地又彎腰去一張一張地撿拾封條,個個忍俊不禁。周知行見了更怒,大聲道:“誰敢笑,我看誰敢笑!”說完開始盯視著下屬左右逡巡。
越是如此,眾人越是想笑,隻能拚了命地憋住。周知行盯了好一陣子才恨恨作罷,轉身準備離去。周知行剛轉過身,眾人就看到一張封條正掛在上司佩刀上,耷拉著飄舞在屁股前,於是再無一人憋得住,全部笑出了聲。王遠聞則趕忙上前為周知行摘去封條。
“你們,回去全部給我罰站,一個時辰!”周知行轉身指著一眾部下罵道,又指向王遠聞,“還有你,璞英,你也一起!這髒東西掛我身上,你在後麵也不提醒!一看就是成心的!”
一向沉穩的王遠聞這回也笑得直不起腰來:“小的是一直在您身後,可哪有空抬頭啊,這不一直撅著屁股揀封條呢嗎。”
結果就是所有人連同一介文官王遠聞都被周知行罰站整一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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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知行這樣掌一方兵權之人,需時時了解朝廷口風勢態,故而在京頗有人脈。接到聖旨不久,周知行便聽到風聲說鄭楹夥同薛王部下殺害馮旻,隨後躲回礎州。周知行聽說後,心想,怪不得聖旨似乎認定鄭楹已返回礎州,原來是認定了她的逃離是為了殺馮旻,如今得手了自然會返回。
可周知行對此始終覺得難以置信——鄭楹才多大,又是女子,怎會卷入馮旻遇刺案?周知行不愛去瞎想無法確定的事情,眼下他隻揪心於這個他看著長大的孩子到底身在何處,隻盼她早早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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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最後一天,詹沛終於攜鄭楹回到礎州,可把周知行樂壞了。兩人這一路直走了大半月有餘,若是單詹沛一人快馬加鞭隻怕都夠走兩個來回了,隻是此次是與鄭楹同行,自然不能再風餐露宿,每晚都需找客房住,好幾次才剛到午後,離下一個集鎮還遠,當晚怕趕不到,便直接住下,半天就耽誤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