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太後
天邊血紅的霞光火一樣燃燒著，仿佛一把刀子撕裂著念薇的思緒。
那對惡人，終於得到了報應，此刻她心中本來暢快淋漓，可不知為何，竟有些空落落的。
念薇穿過幽徑，途經一座佛塔，忽見靜安寺主持空澄大師正緩步走下台階。
她點頭致意，正要接著往後麵廂房走去，卻被他叫住了。
“施主且慢。”
念薇停住了腳步：“主持有事？”
自己並不認識這老和尚，不，其實不能叫老和尚。這位空澄大師雖早已聲名斐然，是大乾數一數二的高僧。可他看上去也不過四十歲左右，五官相貌平平，卻氣質出塵，同念薇從前所見的那些長著長長胡須、老態龍鍾的和尚大不相同。
聽說三年前大乾邀請四海高僧來此辯經論道，空澄舌燦蓮花，不僅駁得大乾眾多高僧啞口無言，連從天竺而來的高僧都甘拜下風。自此空澄一戰成名，備受推崇。適逢靜安寺上任主持圓真大師圓寂，空澄被推舉為新一任主持，如今已有三年。
以這般年紀就能出任大乾皇家寺廟主持，此人不簡單。念薇默默打量著這和尚，心中評價道。
“佛曰：‘人在牢獄，終日愁欷。鳥在樊籠，終日悲啼。’相由心生，境隨心轉。心築成牆，則怨恨叢生，輾轉纏縛，不得解脫。與其糾結於往事，不如放下前塵，珍惜當下。阿彌陀佛。”空澄雙手合十道。
念薇詫異的看著他，見他似乎不欲多言，遂道：“多謝主持提點。”
這夜，念薇輾轉無眠，推門而出。剛出了小院，卻見秦靖正往這邊而來。
“殿下怎麽還未睡？”她疑惑的看著他。
“本王從不相信世上有這麽多巧合，今日之事是你安排的？”
念薇默然不語，她睨了他一眼，都知道了還有什麽好說的。
秦靖深深望著她：“你處心積慮不惜委-身青-樓，一步步走到今日，終於報了仇，開心嗎？”
開心嗎？她不知道。
她一步一步算計到今日，原就是為了讓那兩人同她一樣嚐一嚐生不如死的滋味，如今也算做到了。衛明蘭這輩子的執念就是獨占顧濤，她先是被摯愛的夫君背叛，後又被當眾無情的休棄，此時恐怕已是生不如死了吧！而顧濤一生追求權勢，如今被貶出京城，這輩子也別想翻身了，她覺得這是對他最大的侮辱了……
可是，娘親卻再也回不來了。
她勉強擠出一絲嘲弄的笑容：“當然開心，我為什麽不開心。”
話剛落音，下巴卻被他捏住了。
他抬起她的臉，在月光下端詳了一會兒，輕歎：“你這個表情，實在是騙不了人。”
念薇心中煩躁，揮開他的手：“我開不開心同殿下無關。此地佛門清淨之地，殿下深夜拜訪女客廂房，怕是不妥。殿下還是請回吧。”
秦靖臉上的溫柔、憐惜瞬間消失了，他沉著臉看了她一會兒，冷哼一聲。
真是笑話，父皇母妃都睡一個房間，有什麽好避諱的，且她不會是忘了已經嫁給自己了吧？
也罷，今日……還是不同她計較了。
“明日去拜見皇祖母，你不要出風頭，老人家喜歡乖巧懂事的人兒。”秦靖說罷就離開了。
念薇站了一會兒，往外走去。她這才發現，靜安寺遠比想象中要大的多，廟宇殿堂、佛塔、廂房多不勝數，此外假山、亭台幾步一處，且寺中不僅有園子，還有僧人耕種的農田……
不知不覺間她竟迷路了，環顧四周，似乎遠處有座殿堂竟還燃著燈火。念薇輕歎一聲，往火光處走去，打算找人問路。
行至佛殿，她抬頭望去，隱約可見“浮雲殿”三個字。正要抬手敲門，卻聽到殿內一男一女的對話——
“哀家近日時常夢見先帝，常常徹夜難寐，這是為何？”
“阿彌陀佛。佛曰：‘哀哉三界，愛欲為根。根株不拔，莫望生西!’萬物皆無常，有生必有滅，往事已矣，不執著於前塵，自然便不會起念。”
“你是說，哀家不必再日日為先帝誦經祈福……”
“凡事皆有定數，不能強求……”
……
後麵的話念薇什麽也聽不進了，她此時已驚出了一身冷汗——
那男聲，十分耳熟，分明就是傍晚遇見過的空澄大師。而那女聲，雖然她沒聽過，但能自稱“哀家”的，這世間怕也隻有一個——太後！而她口中的“先帝”，應該就是宣武帝登基後追封的父親。
早就聽說太後癡迷佛法，沒想到竟是真的！夜深人靜，太後居然在此請主持解惑……
殿堂內很快傳來誦經的聲音。
念薇收回敲門的手，輕聲離去。
翌日。念薇跟在江纖月身後，同宣武帝他們去拜見了蕭太後。
蕭太後倒是同她想象的不太一樣，全然沒了昨日的迷茫。
此時的蕭太後高高坐在主座上，金貴威嚴，不時的同身旁的宣武帝說話，像一位尊貴又慈祥的母親。隻是，對高貴妃卻是不冷不淡，將她晾在一旁。兩人似乎全程零交流。
“拜見皇祖母，皇祖母近來身體可康健？”秦靖笑道。
“你個猴孫，可算來看祖母了！隻要你不來氣哀家，哀家好的很！”蕭太後笑罵道。
看的出，她倒是十分喜歡秦靖這個孫兒。
這時，江纖月款款上前，笑道：“孫媳拜見皇祖母。”
“這位是？”
宣武帝道：“這是靖兒的媳婦，禮部侍郎家的嫡女。”
蕭太後看著江纖月點頭笑道：“瞧哀家這記性，在這山中一呆就是三年，竟錯過了靖兒的婚事！趕明兒哀家備份貴禮給你！”
江纖月卻搖頭道：“皇祖母客氣了。是孫媳要孝敬您才是，孫媳這次來給您準備了不少禮物呢。來人——”
她吩咐下去，很快下人抬了一箱又一箱的東西進來了，蕭太後眉頭微蹙：“這些是？”
江纖月笑道：“這些都是孫媳特意給您準備的，有雪蓮、老參、靈芝等等補品，還有……”
她正要再說下去，卻見蕭太後已沉了臉，“好了。哀家知道了。”
這一箱一箱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把藥鋪都搬過來了。她早年過慣了苦日子，粗茶淡飯吃慣了，後來兒子成了義軍首領，她身份跟著尊貴了起來，卻因舉止粗鄙沒少被那些貴婦暗中嘲笑。所以時至今天她仍然十分討厭貴圈那些規矩同禮儀……
這位看著就不是省油的燈，嘴倒是甜，搞這麽大陣仗又送這麽多藥材是盼著她身體不好好用嗎？她難不成會永遠呆在這山裏？
蕭太後淡淡道：“你辛苦了。”
江纖月臉上的笑容僵了僵，她不知哪裏做錯了，卻隻能僵笑著退至一旁，對念薇道：“妹妹也過來見過皇祖母吧。”
念薇看了她一眼，上前行禮：“顧薇見過皇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