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清
山林間是一片竹林,夜風吹過,帶起一陣詭異的聲響,似嬰兒的啜泣。傳聞這一帶自前朝起就鬧鬼。宮裏人都說是這裏聚集了太多的怨氣所致,因此多年來幾乎沒有人敢來這邊。
念薇回憶腦海中的地圖,在竹林中快步穿行,不多時,一間竹屋映入眼簾。她沒有猶豫,推門而入。迎著月光,裏麵的情況一覽無餘——隻有一張破舊竹床和桌椅。空氣中散發著陳腐的黴味。念薇抬手掩鼻,卻觸到了一手蛛網。
她皺了皺眉,出了竹屋,環顧四周,一片靜謐。
難道他沒來?或者,他覺得自己沒有什麽價值,放棄了這顆棋子?
夜晚林間寒涼,一陣風吹過,念薇不由打了個冷顫,心裏也跟著打起鼓來。
“還以為你不需要本王了。”
一道熟悉聲音在林間響起,念薇輕呼一口氣,心中大石落下。她循聲望去,一道白色身影從竹林深處乘風飛來,翩然落在她麵前。
念薇開門見山道:“還請王爺幫我一個忙。”
“哦?你不是成了皇後身邊的紅人嗎,怎麽,還需要本王?”秦靖冷笑,白光乍現,瞬間,長劍直指對麵女子。
念薇卻是紋絲不動地站著,躲也不躲。她毫無懼色,直直看著他,“王爺幫我這個小忙,定不會後悔。”
秦靖上前兩步,長劍抬起她的下巴,“皇後一直想置本王於死地,你倒是說說看,本王有什麽理由幫助皇後身邊的人,嗯?”
念薇後退一步,笑道:“殿下這劍既沒有開刃,又何必嚇唬念薇呢?”
秦靖劍眉挑動,長袖一揮收起了配劍,“你自作主張改變計劃,這樣不聽話的棋子有什麽價值值得本王出手想幫?”
“不知王爺可知道《鴻蒙誌》一書?”
秦靖麵色瞬間嚴肅起來,眸中劃過精光。
念薇見他不語,淡笑道:“聽聞這本書乃前朝奇人無相子所著,裏麵記載了大乾四方山川河流地形風俗,曾有傳言說‘得《鴻蒙誌》者得天下。可惜這也為無相子招來殺身之禍。他死後,天下各路豪傑都在四處搜羅此書,不知道殿下有沒有興趣呢。”
秦靖眉目一凜:“本王有興趣又如何?”
“我知道此書的線索。”念薇一直一句道,“殿下幫我一個小忙,卻換來一個得到這本奇書的機會,難道不值得嗎?”
“你想本王做什麽?”
“殿下隻要讓貴妃娘娘知道皇後打算將身邊宮女安排給陛下就可以來,這對殿下來是非常簡單的事。”
沒錯,母妃身邊的確有不少他的人,她說的這個於他來說不過是一句吩咐的事。隻是,眼前的女子倒是讓他越來越看不懂了。
他更關心的是——
“你當真打算聽從皇後的安排,顧小姐?”
念薇心中警鈴大作。靖王能探得鳳儀宮的消息這沒什麽,隻是,最後這聲“顧小姐”他卻加重了語氣。在念薇的記憶中,為數不多的幾次見麵,他從沒這樣稱呼過自己,畢竟涼州知府之女是他給自己安排的假身份,兩人心知肚明。
秦靖朗聲一笑:“念薇姑娘本姓顧,是顧丞相之女,太子妃異母姐姐,本王可有說錯?”
念薇僵硬的站著,雙手握拳,半晌,艱難的開口:“王爺是如何知道的?”
“這就要感謝元少將軍了。”
“王爺監視我?”念薇很快明白了,秦靖定是知道了元嘉和自己見麵,順著這條線索追查的。隻是,當初她剛下山一門心思報仇,曾隱姓埋名進入相府。雖然沒有尋到機會,卻發現當年的老仆早就被清洗幹淨了,闔府上下甚至連她們母女二人的存在都不知道……由此看來,這靖王,倒是不容小覷。
秦靖深深看著她:“世間女子皆重名節,顧小姐不惜委.身青.樓接近太子,想必是為了報仇吧。隻是,為了報仇,你當真要把一生都搭進去?”
他承認,剛開始把她送進宮,的確隻是想看太子的笑話。隻是,不知為何,探子匯報了王皇後的安排後,他竟開始煩躁不安。
“殿下猜的不錯,我所做的一切的確是為了報仇。但我叫念薇,姓念名薇,跟顧府一點關係都沒有,還請王爺牢記!顧相府和鎮國公府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念薇冷冷開口,“既然殿下已經知道了我的目的,那咱們不妨敞開天窗說亮話,我與殿下有著共同的敵人不是嗎?而且,我既然說出口自然不會匡您,我可以幫您得到《鴻蒙誌》,我得償所願,您有了爭奪天下的資本,這個買賣對殿下來說卻是穩賺不賠。”
靖王胸有謀略卻抑鬱不得誌,始終被太子踩在腳下。聽聞他剛從邊疆平叛回來就趕去治水,府中又養著無數門客。連她同元嘉哥哥隱秘的會麵和皇後的計劃都沒有逃過他的眼線,足見他在宮中根基深厚。這樣的人,臉上就差寫著野心二字了。而若是她順利報了仇,正好也為他剪去了太子的左膀右臂。如果說,兩人第一次交易不過是兒戲,他絲毫沒放在心上。但念薇覺得,她如今的提議,他拒絕不了。
她篤定他一定會接受。就算為了失傳已久的《鴻蒙誌》,他也會答應。
她胸有成竹,不料卻聽到一聲冷笑。
月光下,秦靖英俊的臉變得高深莫測。
“本王想要爭奪天下?”他嘲弄的看向一臉震驚的女子,“《鴻蒙誌》?一本破書,你覺得本王稀罕?”
念薇整個人懵住了。
“那日你說,你要讓本王看到你的價值,本王看到了——短短數日,在鳳儀宮站穩腳跟,的確很有能耐。本王也猜的出你想做什麽,不過有一點你猜錯了——本王若想要什麽,從來不會靠女人去獲取。”
他說的清楚明白,念薇聽了臉色卻蒼白起來——難道,她真的要依照王皇後的安排出賣自己來達到目的?
一陣冷風吹來,肚子開始隱隱作痛,額頭滲出冷汗來,她知道——定是那藥起作用了。長袖內,她用力把指甲掐入掌心,穩住心神。
清冷的眸光落在他身上。她心有不甘,卻不再開口。
七歲那年,她孤獨無助的倒在雪地裏。那時她就發過誓,這輩子,絕不會為了不相幹的人放下尊嚴。
靖王,於她不過是機緣巧合的相識。他高處雲端,她身在泥潭,他本就沒有義務幫助她。
念薇忍著腹中劇痛,僵硬的轉身,準備往回走。
“本王會幫你。”
她的腳步頓住了,詫異的回頭。
“那日你為本王擋下一刀,就當本王還你的人情了。”他深深的看著她,默了默,道,“從此你我兩清。從前所言交易,一筆勾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