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巷

  江纖月戀戀不舍地走了,整個大殿安靜下來。


  高貴妃看著下首恭謹站著的姑娘,彎唇笑道:“把臉洗一洗。”


  念薇心下一驚,猶豫片刻,依言照辦。


  很快,洗去妝容,張傾城容顏出現在高貴妃眼中。


  高貴妃滿意的點了點頭:“世人都喜歡出風頭,卻不曉得槍打出頭鳥,沒想到顧小姐倒是個機靈的,但是懂得‘藏拙’這一項,就比其秀女聰明多了。”


  “娘娘恕罪。奴婢無心欺瞞。”念薇倉惶跪下,“隻是前些日子臉上出了疹子,不得已塗了厚厚的粉和藥膏遮掩一二……現如今好了,卻擔心洗掉藥妝被人議論……畢竟‘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她半真半假地說著,心中忐忑。


  不料高貴妃卻沒有問罪的意思,隻見她捂嘴笑了兩聲,問道:“不知顧小姐怎麽看靖王?”


  念薇一時間怔住了。


  難不成高貴妃這是看重她了?萬萬沒想到!


  貴妃身邊的嬤嬤語氣不善道:“顧小姐,貴妃娘娘問你話呢!”


  念薇恍然驚醒,慌亂道:“娘娘恕罪,殿下身份尊貴,奴婢不敢妄議。”


  高貴妃勾唇笑道:“但說無妨。”


  念薇“嬌羞”地低下頭,道:“聽聞靖王殿下七歲就在國宴上解開了漠北國刁難我朝地三道謎題,化解了一場幹戈;十五歲率領黑旗軍平定瓊川叛亂;如今更是成功治理了黃水,功在社稷……殿下英俊不凡、才華橫溢,是無數大乾少女的愛慕對象……奴婢自然不例外,隻是我恐配不上殿下……”


  高貴妃滿意的點頭,她揮了揮示意念薇停下,“這你就不用操心了。本宮的兒媳,自然是本宮說的算。我兒已經十分尊貴,並不需要身份多麽顯赫的兒媳,本宮隻想尋一個聰明又聽話懂事的,你明白嗎?”


  念薇乖巧的點頭,殿中氣氛倏爾變冷,順著高貴妃的目光,她轉頭一看,隻見殿門外,秦靖負手而立,也不何時到的,聽見了多少。


  高貴妃收斂了笑容,斥道:“沒有規矩!”


  秦靖緩步買進殿內,他瞥了念薇一眼,冷哼一聲:“母妃滿意了,可有問過兒子的意願?”


  高貴妃麵色一變:“莫非你還在念著那個賤婢?!”


  “母妃想找個聽話懂事的姑娘,怕不是想更好的操控兒臣吧。”秦靖麵無表情道。


  “你這個逆子!”高貴妃氣地站起來,隨手扔了手邊茶盞。


  咣當一聲,秦靖的額角已經滲出血來。高貴妃愣住了,她幾步衝到秦靖身邊,顫著手指要摸他的額頭,“你為什麽不躲?”


  秦靖側身不動神色的躲開了。


  高貴妃回過神來,睨了眼念薇:“本宮乏了,顧小姐先回去吧。”


  “諾。”念薇行禮退下。臨走前,她看了眼秦靖,他筆直的站著,周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


  回到住處已過了午飯時間,她們沒有品階的秀女自然是沒有單獨的膳食的,過了飯點就隻能餓肚子了。念薇回到房間,一向聒噪話多的江纖月此時正背對著她睡覺。

  她給自己倒了杯水正準備對付一下,肚子咕嚕一聲響了起來。


  “給你!”


  念薇驚訝的抬頭望去,隻見江纖月從床上坐了起來,手中捧著一包桂花糕。


  她緩緩邁步過去,接了過來:“謝謝你,纖月!”


  江纖月忽然抓住她的手,紅著眼睛問:“貴妃娘娘留你談了什麽?她是不是看上你了?你是要嫁給靖王了嗎?”


  她一口氣連問三句,念薇一時不知怎麽解釋,隻道:“姐姐誤會了,貴妃隻是見我臉色有意,所以單獨留下詢問。”


  江纖月卻冷哼一聲,放下她的手,又背對她躺了回去。


  “恭喜你了,顧妹妹,不——未來的靖王妃。”


  她陰陽怪氣的話語撩得念薇心情煩躁。念薇沒有再解釋。隻是,第二天,念薇就“病”了。


  早上集合點名,眾人這才發現缺了念薇。王嬤嬤命人去房間找,派去的宮女回來急匆匆稟告說姑娘高燒不止。一行人趕緊趕緊去房間查看。念薇這才醒來,她臉色蒼白、嘴唇幹裂,看上去十分羸弱。


  “我沒事,隻是受了涼。”念薇虛弱地道。


  誰料太醫看過後卻皺眉道:“小主怕不是普通的風寒,而是染了——時疫!”


  眾人一陣驚愕。不知是誰驚呼一聲,秀女們四散退了出去,生怕被傳染上。隻有江纖月站在門口,緊緊攥著王嫣然的手。


  念薇一頭一跳。


  時疫?


  王嬤嬤見多識廣,吩咐眾人散開,鎮定道:“徐太醫可診清楚了?”


  那姓徐的太醫摸著胡子冷道:“本官行醫三十年,從無誤診。這疫症來的蹊蹺,並非無藥可醫,隻是需要盡快隔離,以免擴散,萬一不慎擴散我們所有人都承擔不了這個後果。”


  王嬤嬤點了點頭,對念薇道:“姑娘,對不住了!宮規在,得委屈您遷去永巷了。”


  王嫣然她們聞之色變。


  大乾有民間歌謠唱:“天牢血,永巷淚。”凡有朝廷重犯,按照大乾律要押入天牢,而罪犯的女眷一則入教坊為妓,一則入永巷為奴。漸漸的,永巷也成了宮中罹患重病的嬪妃宮女“養病”之地。進去了,幾乎沒有人能出來……


  念薇心頭大震。


  昨晚,她分明隻是往頭上澆了幾盆冷水,她粗通醫理,自己分明得得是小小的風寒,卻被這徐太醫言之鑿鑿說成是“時疫”!若是等殿選完,她們這些官家閨秀落選者還能被遣送回家,可如今這個時間,按照宮規連顧家也是不能回的!一旦入了永巷,錯過了半月後的殿選,就算她病好出來了,再留在宮裏,身份卻是尷尬不已!怕是要淪落為伺候人的宮女了!


  到底是誰在害她,用心何其歹毒!


  念薇沒有思忖多久,她整個人昏沉沉的,很快就暈了過去。


  醒來後才發現她已經身在永巷了。她整日躺在破舊的木板床上,每日有人送來藥和簡單的飯食,放在門口就走。念薇猜想,大概是王嬤嬤安排的人。難得,她淪落至此,秦靖竟然沒有放棄她這顆可有可無的棋子。


  許是幼時受了苦,她的身體很快就好了。走出那間低矮的屋子時,永巷中正在埋頭幹活的婦孺們都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念薇朝她們笑了笑,仰頭望著天空。高大的宮牆、漫長狹窄的宮道,但是頭頂,卻是湛藍的天。


  她深呼吸,暗暗下定決心。


  王嬤嬤派人傳信來,要不要派個太醫來診斷。若是太醫診斷她的“疫症”好了,她就可以回到儲秀宮參加殿選了。念薇拒絕了。


  夜幕降臨,萬籟俱寂。她獨坐在門前石階上,不多時,意料之中地,地上多了一道長長的影子。


  “多謝殿下關照。”她當然沒那麽天真,進了這裏,想活著,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秦靖站在她幾步外,問:“你不想回儲秀宮?”


  念薇道:“是。我改變主意了。”


  秦靖冷笑一聲:“莫非你是得了貴妃得許諾,以為自己可以做靖王妃?”


  念薇怔了一下,站了起來,一步步走到他麵前:“殿下以為如何呢?”她突然傾身上前,伸指輕觸他的胸.口。


  月光下,秦靖頎長的身子明顯僵住了。他攥住她的手,“本王不喜歡不聽話的棋子,若是你後悔了,本王可以把你送出宮去。”


  “殿下弄.疼.我了。”


  秦靖放開她,沉默片刻,道:“本王已經查明,這次是皇後指示太醫以疫症之名把你送進永巷,你受委屈了。我會安排太醫來給你診斷,明日你就回儲秀宮。至於貴妃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


  念薇笑道:“殿下誤會了,薇兒出身卑微,怎敢肖想王妃之位。隻是縱是交易,殿下也該與我坦誠相待,我想問一句,若是我成功入了陛下的眼,必然會惹貴妃娘娘不喜,若貴妃娘娘刁難與我,敢問殿下會幫誰呢?”


  她心中本有疑慮,高貴妃聖眷正隆,兒子送美貌女子入宮奪寵似乎不合情理。可看那日的情形,她似乎明白了。高貴妃和秦靖母子關係緊張,秦靖看起來對高貴妃新存不滿。他想利用她與太子的關係,可對自己來說,這卻是行走在懸崖上。


  見他沉默,念薇冷哼一聲:“殿下不答,薇兒卻已知道答案。貴妃娘娘善妒,眼裏根本容不下沙子。我一介民女不曉得,殿下卻是清楚的。說是交易,你我各取所需,實際上殿下卻隻是把我推入火坑,順便給太子添添堵,我說的對嗎?”


  進宮這些日子,高貴妃的“事跡”可是如雷貫耳。若是不得寵的妃嬪也能在唯唯諾諾的在宮中過活,可稍有姿色被宣武帝看重的,幾乎都不得善終。高貴妃連暢音坊的一個歌姬都容不下,又怎會後宮會有新的寵妃誕生?


  即便是她給他擋了刀,他也從未將考慮過她的未來。


  秦靖眸中翻滾。


  不錯,那日兩人定下“交易”,他隻是瞧這女子有趣,隨口答應的。他是想瞧瞧,太子若是看到曾經喜歡的女人嫁給了父皇,是什麽反應……


  隻是,被她這麽直白的挑明,不知為何,他竟有些愧疚。


  念薇定定的望著他:“我出身卑微,自然入不了殿下的眼。我會讓殿下看到——我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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