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琴

  當晚,念薇冷汗涔涔從噩夢中醒來。沒有驚動下人,她徑自打了水,一遍又一遍地揉搓著手指。


  半年了,自從殺了衛明廷,她總是從噩夢中醒來,夢見自己雙手沾滿鮮血,母親失望的質問自己:“薇兒,你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母親臨終前的叮囑,她終是做不到了。


  堅強善良的活下去?


  她覺得自己已足夠堅強,可這殘酷的世界卻一步步吞噬了她的善良。衛明廷作惡多端,殘害無辜百姓,她從不後悔殺了他。隻是,她終究還是有些軟弱——她的手終究還是沾上了血。要不是師傅,她早就死在了七歲那年的大雪中。


  扶疏山上,她日日夜夜習琴習舞,可還是沒有通過師傅的考試。及笄時,師傅送了她兩樣禮物讓她選,一張名琴和一包毒藥。她選了後者。


  師傅非常失望:“八年了,你終究還是放不下心中的仇恨。這就是你通不過考試的原因,人生短暫,愛恨轉瞬間,唯音律永流傳。你以為有了毒藥就能報仇嗎?天真!你且下山吧。”


  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念薇磕頭下山,拿著那包毒藥躊躇良久,終於還是喬裝易容進了相府,她想,就算是死,她也要害的她母親一屍兩命的衛明蘭付出代價。可多年的山野生活卻讓她忘記了這等級森嚴的世道,任她機敏過人,卻無機可乘。甚至,因為一點小事,她差點被未曾謀麵的顧雪下令打死……


  她終於走上了出賣自己這條路。


  看著水中倒映的自己,念薇忽然覺得,自己僅剩的,也隻有這張顛倒眾生的臉了。


  昏黃的燈光中,她從胸口掏出了一個玉佩,“煜”字在燭火下忽明忽暗。


  或許,這個玉佩,關鍵時可以成為靖王對付太子的工具?靖王將自己晾著,一則等待時機,一則並不信任自己。她,需要一個籌碼。


  可——


  她總是想起那些相處的時光,或許是被記憶美化了,為什麽明明充滿欺騙我,可那夜,他風露立中宵的身影卻揮之不去?她利用他在先,如今還要利用嗎?


  一夜無眠。念薇早早換上一身不太打眼的粗布衣衫,去了京兆尹府邸。把玉佩交給門房,又偷偷遞了些許銀子,門房很快幫忙通傳。


  她被請進了偏廳。


  京兆尹趙遠山正坐在主座上,見到念薇的模樣,他眼中劃過驚豔,隨即卻皺起了眉。


  “姑娘請坐。這玉佩是?”


  “太子殿下贈予民女的,煩請大人安排一下,我有事想見殿下。”


  “不知姑娘所為何事?”趙遠山將玉佩遞還念薇。


  “殿下曾贈與民女一把綠幽琴,此琴乃前朝製琴世家雷家所製,非常貴重,我思來想去,還是想將它還給殿下。”


  趙遠山沉吟半晌,道:“殿下不日就要大婚,這幾日都在東宮籌備婚禮,本官也沒有麵見殿下的機會,怕是要讓姑娘失望了。”


  “大人不方便也罷,我命人將琴送來,他日煩請您轉交殿下。”


  “這就不必了。太子殿下送出的東西應該也不會想要收回的,殿下即將大婚,那琴您還是自己收著,留點念想吧。”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她怎還聽不出言下之意。念薇起身告辭而去。


  天空淅淅瀝瀝下起雨來,她抬頭,忽然了悟了。

  她以為自己利用了他打的“真情”,可那皇族貴胄又哪來的“真情”?不過是閑暇是撩撥一二打發時光的玩物而已?可笑她居然想借還琴見他一麵,問問他,那日,為什麽沒來?

  一切煩擾,不過庸人自擾罷了。


  一路淋了雨,回到別院後,念薇就病倒了,幾日過去,風寒好了,仿佛過了一個世紀。她甚少生病,也沒有吃藥的習慣,隻吩咐丫鬟不要打擾她,窩在屋裏看書。靖王這別院倒是別致,院內花卉景觀秀麗風雅,室內典藏陳設一應俱全。她尋了一些智怪話本來看,倒也不無聊。


  今日身體終於好些了,念薇推開窗,陽光和樂聲一同湧入,湧入她的眼睛和耳朵。


  “附近有什麽喜事嗎?”


  旁邊伺候的丫鬟叫桃紅,十五六歲的樣子,對京城的八卦十分熱衷。


  她笑道:“今天是太子殿下大婚之日,姑娘沒出門是不知道,十裏紅毯,舉國同慶呢。我聽人說,單是那裝聘禮的車,從街頭排到了街尾呢,可惜新娘子坐在轎子裏直接抬進宮了,聽說是京城第一美人,太子殿下更是舉世無雙的俊朗男子,這婚事可真是天造地設門當戶對呢。”


  原來,他們今日成婚。天清氣朗,陽光明媚,當真是好日子。


  念薇怔了怔,吩咐道:“把我的琴抱來。”


  她將玉佩從懷中取出,打開抽屜最裏麵的一個破舊首飾盒,扔了進去。轉身見桃紅已經抱琴過來。


  “放著吧。”桃紅不知她要做什麽,看了她一眼正要出去,耳邊卻突然響起刺耳的錚鳴聲,轉身呆若木雞——雕刻精致的古桐木上,那琴弦已斷,一方硯台在上麵彈跳兩下滾在一邊。


  而平素看著溫柔可人的這姑娘,麵無表情開口:“扔了吧。”


  桃紅楞了楞,不可置信,卻被她不容置疑的眼神嚇了一跳,趕忙去收拾。


  聽完匯報,秦靖揮手讓桃紅退下。書房內,他坐在桌案前,隻有幾個他的心腹幕僚敬立在側。


  一個年輕的幕僚忍不住開口:“那女子出身青樓,又跟過太子,殿下不可輕信。”


  旁邊年長的老者也摸著胡子道:“這等狐媚詭詐女子,說不定是太子的反間計,殿下要拿住她的命脈才能為我們所用。”


  這幾個人奉命調查過這女子,知道些許內情。這女子出身青樓,容貌過盛,能將一向溫潤守禮的太子迷的差點抗旨拒婚,可見道行極深。


  秦靖手指輕扣紫楠桌案,沉吟道:“本王心中有數。”又問,“母妃近來如何?”


  “馬上要秋獵了,這次秋獵正趕上五年一次的大朝貢,又逢皇後千秋誕辰,周邊不少小國都會來賀歲,貴妃娘娘心情不好,跟陛下鬧別扭呢,說什麽也不去參加秋獵。”


  秦靖冷笑一聲,自己的好母妃,被父皇哄得整日耽於情愛,可曾想過家族的血海深仇和兒子的處境。


  “也好。那就安排她在秋獵上露臉吧。”


  “內閣漏出風聲,陛下想把漠北三郡劃為殿下封地,這不怎麽要將殿下趕去那蠻荒之地,這可如何是好?”


  “莫急。如今我剛治水回來,功在社稷,父皇也不會在這個時候派我去西北寒了那些舊臣的心。太子一派怕是狗急跳牆,我們且按兵不動,他們必然會露出馬腳。”


  “殿下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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