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殺
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又變回了那個跪在雪地中瑟瑟發抖的小女孩。
寒冬臘月,小女孩衣衫破舊單薄,跪在朱門前,不斷的磕著頭,血順著額頭滴在石階上,在身後皚皚雪地的映襯下分外鮮明。寒風凜冽,大雪紛飛。朱門緊閉,門口的石獅子張牙舞爪的仿佛在嘲笑她的無知。女孩的希望一點點破滅,良久,她踉蹌著站起來,最後看了那龍飛鳳舞的牌匾一眼——顧府。
猶記當年母親忙前忙後購地置宅的身影,母親一臉溫柔,抱著小小的她:“薇兒,從此,這就是我們的家。”
母親變賣嫁妝,四處奔波,才終於讓他們一家在京城有了不錯的落腳之地,誰料好景不長,父親受到鎮國公府賞識,一路扶搖直上。可對母親來說,這確是——悲劇的開始。
父親升任丞相那年,鎮國公夫小姐衛明蘭以平妻身份嫁進顧府,一同來的,還有一個跟她一般大的小娃娃,大約三四歲……
從此,母親日日以淚洗麵,臉上再沒了笑容。躲在自己的小院子青燈古佛,詩書作伴。她總是叮囑自己好好讀書,清白做人,不要與別人爭……七歲那年春天,母親撫摸著肚子溫柔的看著她:“薇兒,你不會孤單了。”母親開始每天彈琴唱歌,伴著溫柔的樂聲,她也開始期待著弟弟或妹妹的到來。可是,幸福的時光是那樣短暫——
那個寒風凜冽的冬日,母親臉色發白的癱倒在床上,一聲聲痛苦的嘶嚎刀子一般割在她心頭。母親要生了,卻無人問津。平日裏身邊的丫鬟婆子都“默契”地消失了,還不忘從外麵鎖了他們小院的門。她發瘋了大喊、發狂的去捶打那門,可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毫無出路,無人搭救。她第一次真正明白了“惡毒”這兩個字。
淚眼模糊中,王嬤嬤從牆邊的雜草中爬出來,一把把她抱在懷裏。
“求求你,救救我娘!求求你!”她紅著眼睛,死死抓住王嬤嬤的手。
“我的好小姐,不是嬤嬤不救,是你娘她、她根本活不了……那位早就收買了大夫給夫人的安胎藥裏下了慢性毒物,隻等如今難產……如今大人南下辦差,她一手遮天,命人堵死了這院子……”
她懵懵懂懂:“你說什麽?我不信!我不信!你救救我娘……”說著拉著嬤嬤往屋裏跑。奔進屋卻見母親安靜的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她哇哇大哭起來,死命的去搖母親的手。
好一會兒,母親吃力的睜開眼睛,看到她們嘴角扯了一下:“薇兒,別哭。”她轉向王嬤嬤,“我要死了,嬤嬤拜托你替我照顧好薇兒,我梅書卉下輩子做牛做馬報答嬤嬤您!”
“夫人客氣了,小姐是我一手帶大的,如同我的親生女兒。”
“謝謝你!”梅書卉笑了下,吃力的抬手揩掉念薇眼角的淚痕,“薇兒,你一定好好地、堅強的活下去,做個……聰明……善良的孩子……”她斷斷續續的說著,手慢慢垂了下去……
念薇伏在母親身上,痛哭流涕。
王嬤嬤焦急地道:“剛剛管事帶著好些個小廝婆子那些家夥朝這邊來了,怕是有什麽陰謀,小姐趕緊逃吧……”
“我不走,我不要離開我娘——”
話未落音,院門呼隆一聲被推開,管家帶著一幹小廝衝了進來。
“來呀,把這兩個害死大夫人的罪魁禍首抓起來!”
……
就這樣,王嬤嬤被當場打死,血淋淋的樣子染紅了她的世界。念薇被關進祠堂裏。最初幾天,她天天盼著外出的父親歸來,給娘親、未出世的弟弟妹妹和她討個公道,可漸漸的,她忽然就明白了——一切怎麽就那樣巧、那樣天衣無縫。嗬嗬,非是那衛明蘭隻手遮天,那個所謂的“父親”,能在風波詭譎的朝堂上平步青雲,難道連自己的妻兒都保護不了?怕是沒有心罷了!暗無天日的日子過去,她再也不是那個天真無邪的女孩了……
果然,她走出祠堂那天,顧家“三堂會審”,說她心思歹毒,害死親母,“鐵證如山”,不容抵賴,念在年幼無知,網開一麵,一致決定將她顧薇逐出顧家大門。
是了,她本名顧薇,是當朝丞相嫡女,卻成了“殺害”母親的凶手。
那日,大雪紛飛,她跪在雪地裏,苦苦哀求,隻為能喚起父親心中的一點點關愛,求他讓自己再見母親一麵。聽說,生產而亡極其不吉,在衛明蘭的建議下,母親甚至沒有被葬進顧氏老家祖墳,而是草草埋在京郊不知何處了……風雪呼嘯,可她那所謂的“父親”隻留給她一個冷漠的背影,朱門緩緩關閉,她的世界從此轟然倒塌。
……
十年了,整整十年了,她沒有一刻忘記娘親的死。
她忍辱負重,苟且偷生,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讓那些踐踏自己、侮辱自己的人付出代價。
看著雅間中得意的顧小姐,念薇的眼中仿佛結了冰。
這就是那害死母親凶手的女兒,她同父異母的妹妹——顧雪。她隻比自己小了三個月,可是,如今,自己淪為青樓賤籍,她卻是高高在上的相府嫡女,還是當今太子秦煜的未婚妻。沒想到她果然來了。
她還真是夠狠。嗬,找了這麽個貨色過來,是打算讓自己死在她舅舅床上?還真是夠——惡心。
看了眼滿臉猥瑣的衛明廷,念薇輕嗤。
塵埃落定,眾人很快散去。念薇被郝媽媽等簇擁著拉去梳洗。
洗漱間,念薇已經換下了一身緋色舞衣,她一身水色紗衣,慢條斯理的在梳著烏發。
郝媽媽在一旁急的團團轉:“真是猴子不急太監急!我說念薇啊,那為衛二爺惡名在外,玩死了多少人啊,媽媽我怎麽能讓你跳入火坑呢!我本想著,看前些日子那模樣,那王公子對你癡情的很,今日他一定會來,沒想到卻是個沒擔當的!現如今這可如何是好?”
念薇從頭上取下簪花,緩緩地笑了:“媽媽別著急,我自有妙招。”她說著,從妝奩中取出一個香囊來,“聞一聞。”
郝媽媽半信半疑地接過,隻輕輕嗅了一下,身子一晃看,立刻還給念薇:“蒙汗藥?這能行嗎?”她在這繁華的雀街經營多年,見識過各種三教九流的手段。
短暫的沉默後,念薇唇角挑起:“鎮國公府財大勢大,我一介青樓女子能如何?更何況眾目睽睽下,銅鼓定下的買賣,我們明月閣怎可抵賴?媽媽放心,那天字號客房中我早已命紅菱點上催眠香,等那衛明廷與我親熱時,我再趁機捂住他的口鼻,他必然失去意識。第二日我裝作和他親熱過的樣子,不出意外定能蒙混過關。”
郝媽媽聽得心驚膽顫,一時間卻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辦法。不過坊間傳聞,那衛明廷喜新厭舊,碰過的女人從我不會碰第二次,這個法子聽起來也說的通……
念薇攏了攏衣衫,一步一步,從容的向天字號客房行去。
寬大的袖下,她死死的捏著那個香囊。這個香囊卻不是給郝媽媽看的那個,裏麵非是什麽蒙汗藥,而是——立時斃命的毒藥。
推開門的瞬間,念薇冰冷的眸子瞬間寫滿了春色。
那衛明廷早就等不及了,早早的解開了衣衫,偏偏大腹上爬滿胸毛。見到她進來,大步上前就要把她摟進懷裏。
“小美人,快到爺懷裏來。”
念薇拋了個媚眼,卻一把推開他:“別急嘛,奴家害羞,我們到床上再……”
美人欲言又止,衛明廷早就欲罷不能,要不是記得外甥女的囑托,他還真想憐香惜玉的……也罷,享受完了再……
念薇牽著衛明廷的手走到床邊,突然一把將他推倒在床上,騎到他身上,風情萬種的看著他。衛明廷又驚又喜,正要開口,卻見美人嫵媚一笑,一把堵住他的嘴,隻見男人瞬間眼球突起,不多時,沒了生息。
念薇冷笑一聲,利落地從床上跳下來,嫌棄地拍了拍衣裙,轉身準備去打開窗戶。她已收買了幾個混混,等她站在窗前拿杆子敲三下,那幾個人就上來善後……
誰料,她剛轉身,一道戲虐地聲音自身後響起——
“沒想到剛才驚豔亮相的嬌舞娘,卻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狠辣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