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狂想曲
接下來的幾天，嫣綺的咳嗽一直沒有停過，她的燒也一直沒有退。她已經停止了上課，而劉強也暫時辭去了公司裏的工作，每天，他都在醫院裏，寸步不離地陪在嫣綺的身邊。
住院的第三天，外麵下了一場冷雨，天氣更寒，溫暖的病房裏，嫣綺抓著他的手，哭泣著地對他說：“papa，今天學校裏表演，同學們都在跳舞，隻有我去不了了……papa，我想去……”
他的心抽搐著，抓起嫣綺的小手，忍著眼淚，安慰著她說：“綺綺別哭，好好養病，等病好了，就能去去跳舞了。”
嫣綺哭著，眼淚汪汪地看著他，兩眼通紅，卻沒有說什麽，隻是點了點頭。
雪白的睡衣花邊上，沾滿了嫣綺透明的淚水。
接下來的幾個月，都被嫣綺的診斷醫生言中了。
嫣綺的病一直沒有好轉。
嫣綺的身體一天天瘦弱下去，小臉一天比一天蒼白，就像一尊冰冷的雕像。
他好幾次問過診斷醫生，問嫣綺能不能做手術。診斷醫生給他的答案是，嫣綺太小了，才十一歲，這個年齡根本沒法動手術。
他萬念俱灰。
他又問了很多醫生，反反複複地問他們，嫣綺還有希望嗎。
最權威的醫生給他的答案是。
如果嫣綺能再熬一年，那就還有希望。如果熬不過，那就沒辦法了。
沒有辦法了。
真的沒有辦法了。
縱使他有足夠多的錢來給嫣綺做治療，他也已經留不住嫣綺了。
嫣綺真的要離開他了。
每一天，每一分鍾，每一秒，她的生命都像指間沙一樣在緩緩流逝。
他想，這就是做製藥這一行業的悲哀吧，縱使你能夠掌控天下人的生死，你也永遠掌控不了你最親最愛的人生命。
這真是最大的諷刺。
他看著嫣綺躺在病床上，一天天瘦下去，一天比一天更虛弱，卻什麽也做不了。
就這樣，嫣綺一直在床上度過了四個月的時光。
“papa……我的病不會好了，對嗎？”
那天，躺在病床上，嫣綺抽泣著問他，小臉紅紅。
“怎麽會呢，綺綺會好起來的。papa保證。”他笑著安慰嫣綺。
“papa……你騙我，我不會好了……我不會好了……唔唔唔唔……”嫣綺大聲哭起來，滿臉淚水。
他安慰著嫣綺，她卻怎麽也不聽，用手打他，一直哭，他怎麽也勸不住。
直到哭淚了，嫣綺才安穩下來，呆呆看著窗外，濕潤明亮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像是走了神。
他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但是看著她，他的心卻痛如刀割。
“papa……我想家了……也想學校裏的同學和老師……”看了窗外很久很久，嫣綺終於說話了，呆呆地看著他，小臉蒼白。“papa，我想再回家看看，想吃冰激淩，想看電視……還有我的老師和同學……他們肯定在等我……”
劉強忍著眼角的酸意，沒有說話，隻是摸著嫣綺的臉，輕輕擦去嫣綺臉上的淚珠。
“papa帶你去。”擦幹了嫣綺的淚水後，他這樣對她說。
“papa帶你去。”
第二天，劉強帶嫣綺去了一趟學校，讓她和老師同學見了一麵，最後又回了家一趟，讓她看了看那個讓她牽腸掛的家。
家還是家，家裏的一切都沒有改變。電視、沙發、床鋪。日曆……所有的布置都和過去一樣，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就像嫣綺健康的那段日子裏一樣。
看到家裏的場時，嫣綺又哭了，怎麽也不肯離開了，最後還是在他反複安慰下她才離開了家，重新回到了醫院。
傍晚的時候，嫣綺被他帶回到了醫院，重新躺回到了那張陪伴了她幾個月的床上。
重新躺倒病床上時，嫣綺已經不哭了，似乎因為今天實現了她小小的心願的緣故，她心情好了一些，雖然還是悶悶不樂，但是終究沒有再哭。
那時候，嫣綺已經很虛弱了，雖然能下床走，但是已經走不了多少路了，每次一走遠了，她就會累得氣喘籲籲，咳嗽不止。
每次看到嫣綺走得虛弱的樣子，就會想起以前，嫣綺還健健康康的時候，那時候，每當是晴天周末，他就會經常帶著她出門散步。
他真的好想念那時候。
想念嫣綺還健健康康，活潑開朗，笑口常開的時候。
可是……已經不可能了。
隨著日子的一天天推移，嫣綺的病越來越重，到了最後，她幾乎都不怎麽說話了，
每天除了吃喝，就是呆呆地望著窗外，看著日出，看著日落，一看就是一整天，一句話也不說。
他安慰了嫣綺好幾次，可是她卻根本聽不進，隻是一個勁地望著窗外，默默發呆，就像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
六月的一天，護士來給嫣綺換鹽水，嫣綺依舊是望著窗外，愣愣出神，而他就守在她的旁邊。
就在換鹽水瓶的時候，嫣綺忽然回過了神來，神色憂傷地看著他，輕輕地對他說：“papa，他想去很遠的地方玩。”
那時候被嫣綺這麽一說，他還沒反應過來，但是那一次，嫣綺的情緒卻是出乎他預料的激烈，她用力地抓住了他的手，烏黑的眼睛看著他，含著淚對他說：“papa，你以前說過會帶我去新疆的……你說新疆很美，你說要帶我去看天山，帶我去吃羊肉串的……”
被嫣綺這麽一說，他終於想起來了。
他終於想起了記憶深處他曾經對嫣綺說過的話。他也終於回想起了嫣綺為什麽會想去新疆。
那是在嫣綺6歲的時候，那時候她還健康陽光。在某個晚上，他帶嫣綺去夜市吃羊肉串，那時，他確實告訴過嫣綺，新疆很美很大，有很多的山川草原，牛羊野獸，還有很多的羊肉串。
那一夜，他還曾對嫣綺保證說，總有一天，等papa有空了，就帶嫣綺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去新疆，讓她玩個夠。
他沒有想到，時已經整整五年，嫣綺卻居然都還沒有忘記他當初對她說過的話。
這簡直不可思議。
那一刻，他感覺自己整顆心都在震動，他真的沒有想到嫣綺會緊緊地記著他對她的那個小小承諾。
“papa……帶他去外麵玩，好嗎……”
嫣綺突然懇求他，讓他有些意外，但是想了想，他還是沉聲對嫣綺說道：
“綺綺，你現在生病不能走遠路，等你好了，我再帶你出去。papa不騙你，好嗎？”
他耐心地說著，卻沒敢看嫣綺那清澈明亮的眼睛。
“papa……你說過要帶我去外麵玩的……你說過的……”嫣綺忽然央求起他來，帶著一絲哭腔。
他有些掙紮地看著嫣綺。
看著嫣綺的純真眼睛，看著她懇切的神情，那一瞬就，他感覺整個人都沸騰了，一股難以形容的巨大力量開始在他的血液裏湧動。那是一股來自靈魂深處的力量，它比這個世間所有的力量都還要強大。
那股力量衝破了他內心的道道防線，斷絕了他所有的理智，他摧毀了束縛著他理性的最後一道枷鎖，讓他做出了做瘋狂的舉動。
他知道，這是嫣綺最後的願望。
她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就算接受治療，也隻能再多維持幾個月的時間。
與其看著她在病床上一天天虛弱下去，他寧願讓她在剩下的時間裏每一天都過得開開心心。
所以他無法拒絕她對他的最後懇求。
“好，papa帶你去！！”
他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忍著淚水，看著嫣綺。
“papa這就帶你去新疆玩！這就走！”
他哭著喊出聲，從床上抱起了嫣綺，然後在她的欣慰微笑中，一步步走向病房的大門。
看到他的瘋狂舉動，護士和醫生都驚慌失措地跑上來，想要阻止他，說嫣綺還在治療，不能出去，但是卻被他支開了，他看也不看他們，就抱著嫣綺走出了醫院。
再也不回頭。
隨著他走向醫院的大門，嫣綺開始靠在他的懷裏微笑。
而他開始流淚。
他越走越快，身後傳來醫生和護士的喊聲，但他沒有聽在耳內。
終於，他走出了醫院的大門。
金色的陽光照耀在他的身上，嫣綺的臉上。
溫暖的感覺遍布了他和她的身體。
清醒的空氣，繁忙的街道，金色的陽光。
一切如昨。
橫抱著嫣綺，望著眼前來來往往的人流，那一刻，他終於做出了一個瘋狂的決定。
他要帶著嫣綺走。
他要帶她離開這座生活了十年的城市。
帶她去她從沒去過的地方。
帶她去最遙遠最美麗的地方。
他要帶她去看雪山，帶她去看草原，帶她去看森林，帶她去看大海。
帶她去看外麵的世界。
那是他對嫣綺承諾過的，是他一生也無法違背的鐵的誓言。
他已經下定決心了。
在嫣綺剩下不多的日子裏，他要讓她每天都在快樂中度過，每天都能開心地微笑，再也不會哭泣。
所以，在嫣綺剩下的生命裏，
他要進行一個簡單而宏偉的計劃
那就是，帶著她，
遊遍全中國！！！
……
……
他欠了嫣綺一個童年。
所以現在，他要還她一個童話。
第二天，他打點好了一切，訂好了前往新疆的飛機票，聯係好了康輝旅遊公司，做好了所有旅行該做的準備。
那一天，他帶著嫣綺，帶著所有的行李，飛上了高空，飛離了這座積累了他們十多年故事的城市。
曾經，他也有過愛慕的女孩，但她們最後都一個個離開了這座城市。
而如今，他也終於和嫣綺一起離開了這座城市，踏上了他的旅途。
旅行的第一天，他們到達了烏魯木齊，在大巴紮，他和嫣綺看到了玲琅滿目的金銀飾品，看到了風情特異的異地建築，吃到了從未吃到過的食物，饢，馬奶酒，羊肉串，烤魚，拉條子，手抓飯……那一天，他們幾乎把新疆的美味都吃了個遍。一直撐到他們走都走不動了，他還是混著淚水一起把食物吃下去。吃遍新疆的美食，因為這是他對她的承諾，他必須做到。
旅行的第三天，他帶著嫣綺來到了有著王母娘娘洗腳盆之稱的天山天池，在福壽觀，他們從高空望見了波光粼粼的天池，那水麵如同一塊鋪在大地上的藍色帷幕，澄澈人心。更遠處，嫣綺終於望見了她向往已久的皚皚雪山。那遙遠而又仿佛觸手可及的雪山讓她心動往返。那時嫣綺對他說，papa，如果他是天山上的雪就好了，那就永遠不會融化了。那時他哭了。
旅行的第六天，他和嫣綺來到了神的後花園……喀納斯。在觀魚台的第一千零一階台階，他和嫣綺從百米的高空看到了如同仙境般的幽靜湖麵，那色彩不一的湖麵，仿佛藏匿著另一個神秘的世界。在神仙灣，在臥龍灣，他和嫣綺看到了從未有過的原始森林和奇異水光。
旅行的第十天，他和嫣綺來到了賽裏木湖，在那如同大海一般橫亙無垠的藍色高山湖泊前，在那無邊寬廣，牛羊遍地的綠色草原上，他和嫣綺仿佛找到了人生的歸宿。
旅行的第十一天，他和嫣綺來到了神的最後一片自留地，禾木，在成吉思汗的點將台上，他們劃上了新疆之旅的句號。
旅行的第十五天，他和嫣綺來到了甘肅敦煌。在那茫茫沙漠中，他們乘坐沙地車，飛馳越過了一個又一個的土坡，直到在月亮灣留下他們最後的足跡。
旅行的第二十天，他們來到的西安，在秦始皇兵馬俑前，他們一一清點了兵馬俑的個數。
旅行的第二十五天，他背著嫣綺登上了北京八達嶺長城，在那漫漫長城台階上，他看到了也許窮盡嫣綺剩下的生命也走不完的漫長而曲折的古道。
旅行的第四十六天，他和嫣綺坐上了黃山的纜車，在那塊手機石前，他抱起她，留下了最後的合影。
旅行的第六十二天，他和嫣綺來到了九寨溝五彩池，在那如同神話夢境般的世界裏，他們一直徘徊到日落黃昏。
旅行的第一百四十二天，他帶著嫣綺來到哈爾濱冰雪大世界，在那裏，他們看到了屹立在滿天飛舞的雪花中的絢爛冰雕。在那如同連時間都凍結了的世界裏，他們忘卻了時間。
旅行的第一百六十一天，他和嫣綺在香港的皇後大道因迷路而彷徨。
旅行的第一百八十八天，他和嫣綺來到了海南海口，那是元旦後的一天，在海浪輕拍的金色海灘，他們看見了漫天綻放的煙火。
那也是他們旅行的最後一站。
……
……
從五月到新的一年，在不到兩百天的日子裏，他和嫣綺一起走遍了大江南北，他們的足跡留在了中國山川江河的一個又一個角落。
一百八十八天的時間，他們看見了浩瀚無邊的寬廣天空，看到了莽莽蒼蒼的原野，看到了茫茫起伏的雲海，也看到了蔚藍無際的大海……
在漫長的旅行裏，幾乎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因為嫣綺的治療而中途停下。每當嫣綺病情嚴重時，他們就會停下腳步。而當嫣綺並且好轉時，他們就會繼續他們的旅行。
隨著旅行的進行，嫣綺一天比一天開心，但是她也一天比一天虛弱了。
在旅行的後期，嫣綺已經不能下床走動了，那時候，他就背著她，一步一個腳印地爬上景區的台階，背著她翻越山嶺，走遍原野，穿過森林……
有很多次，當他背著嫣綺在山腰的台階上緩慢前行時，嫣綺就會擔心地勸他，說：
“papa，不要走了我很重。我們回家吧。”
然後他咬著牙，臉上流著汗，笑著對嫣綺說：
“沒關係，綺綺這麽輕。papa還背得動……背得動的……”
然後下一秒，他們一起摔倒在地。
……
有時候，遊客看到他背著一個帶病的小女孩在景區艱難地攀登，也會熱心地過來幫忙，說願意幫他背她……或許一開始隻是一個人，兩個人，但是到了最後，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出手幫助他和嫣綺，甚至有人大老遠問詢過來幫忙，說有一個背著帶病小女孩來看風景的父親，讓他們很感動，也很崇敬。他們一個個熱心地出手幫他背起嫣綺，陪著他和嫣綺一起走過了一道又一道的風景線。
一路走上，漸漸的，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他和嫣綺的故事。
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他們，和他們在一起，給予了他們幫助。
誰說這個世界上已經再也沒有了好人？
在這一路上，他和嫣綺親眼見證了一張又一張熱情而善良的麵孔。
如果沒有他們，或許他已經累倒在黃山的半山腰，或許已經錯過了從臥龍灣到喀納斯的觀光車……
或許這個世界上從來不缺少好心人，他們缺少的，隻是嚐試著走出去，到更遠的地方去尋找。
漫長旅途結束後的一個月，每一天，嫣綺都躺在病床上，翻著他和她旅行留下的照片，微笑著回憶他們一路走來的記憶。
那些日子，嫣綺似乎已經忘卻了她那已經被病魔纏繞的身體，每一天，他都能看到她最純真甜蜜的微笑。
但是無法改變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看到嫣綺一天天地變得更虛弱了，嫣綺變得越來越消瘦，原本可愛的小臉也越來越蒼白。
那時候，他已經隱隱感覺到，很快了，命運審判的時刻，就要到了。
但是他也已經下定了決心，在嫣綺剩下的日子裏，他要一直陪在她的身邊。
他要一直陪著她，直到最後一秒。
他已經陪了她整整十二年，他不在乎陪她更久。
時光在他們的麵前一點一點流逝，但是他們卻一直沒有分開。
他總是想，時光已經無法分開他們了吧，能分開他們的，隻有生和死。
但或許生命從來不缺乏奇跡和驚喜。
四月份的時候，他終於收到了好消息。
那是來自leptin公司的消息，他得知他們公司生產了一種新的注射性藥劑，是專門針對嫣綺這一類的病情的，隻不過，那種藥劑還沒有經過臨床試驗，效果如何，並不知曉。
但是那至少給了他期望。
得知這個消息的當天，他千方百計地聯係上了leptin公司，並且從他們公司大批進購了這種藥劑，用來對嫣綺進行日後的治療。
而結果證明，那種藥劑的效果確實很好，在接受了一個多月的治療後，嫣綺的病情似乎漸漸穩定了下來。
至少在他看來，嫣綺似乎不再痛苦了，她不在消瘦了，臉色也不在蒼白了，她正一天天變得健康起來，她的病情在一天天好轉。每一天，嫣綺都告訴他說，papa，他好多了。
那是他最快樂，也是最幸福的時光。
那時候，他對自己說，嫣綺要好起來了。
她不會走了，她就要回到他的身邊了。
他們兩個人會重新過上無憂無慮的平淡日子，每天幸福快樂地在一起，嬉笑打鬧，歡歌笑語。
他會看著嫣綺一天天長大，看她變得越來越美麗，直到長大成人，直到變成一個清麗出塵的婷婷少女，然後，等到那一天，他會向她提出結婚的請求。
最後，他會穿上黑色西裝，嫣綺穿上白色美麗婚紗，他們會走上婚禮的殿堂。
再也不去管什麽道德倫理，再也不去管什麽世俗目光。
讓所有阻攔在他和嫣綺之間的規則和道德，統統見鬼去吧。
他會永遠和嫣綺在一起。
他要和她在一起。
就像過去那樣。
一定會的。
那些日子裏，看著嫣綺的氣色漸漸變好，病情也好像一天天好轉了，他仿佛看到了某個能夠帶來光明美好的轉機的閃亮東西。
那東西，就像一對翅膀。
每當他走到人生的低穀時，每當他以為自己已經走到絕境時。
那對翅膀總會出現在他身邊。
它一次又一次地帶著他飛，飛出最絕望的深崖，飛過最艱難的歲月。
它一次又一次拯救了他，給他帶來了快樂，光明和幸福。
那對翅膀，叫嫣綺。
也叫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