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病房
那一刻，他感覺到自己的鼻子都有些發酸，昔日裏那個神采奕奕的陳先生忽然間就變成了他麵前這個風燭殘年的虛弱老人，但卻還是那樣的親切和藹，他覺得自己根本沒有任何的話來表達他的敬意。
“我懂的，陳先生，你一直都在裝，對吧？”眼睛有些發酸，他注視著陳先生，盡量讓自己狂躁的心靜下來，“……在公司裏的時候，我總是很少看到你的人影，每次公司裏的人說你出差去了，但其實……你一直都在醫院裏治療，對吧？”
“對，你說的很對。小強，你真的是很聰明。”陳先生沒有對他隱瞞，坦誠地承認了他的猜想。“我已經住院快一年了，也化療過好幾次了。”
陳先生的語氣忽然變得很沉重，他搖搖頭說著，“但是，那都沒用，救不了他了。”
從陳先生的話裏，他聽出了深深地哀傷和無奈，但是，他卻沒有聽出自怨自艾的語氣，隻是感覺陳先生似乎已經看淡了似的，情緒並沒有表現地很激動。
陳先生活不了多久了。
麵對這個鐵一樣的事實，他感覺整個人都在顫抖，就像空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似的。但是他卻沒有想哭的衝動，隻是感覺到心裏難以用語言表達的悲痛和傷感。
一時間，他不知道該說什麽，隻是手抓著床單，呆呆地看著陳先生。
看到他看著他，陳先生也是無奈地看著他，緩緩地說：
“小強，別怪我一直瞞著你，其實如果你今天不來，過上一個月，你也會知道這件事的。我不想讓這件事傳出去，不然公司那邊就穩不住了。”
“陳先生我怎麽會怪你？……你這麽做也是為了公司好……但是陳先生，他我是不想相信，你怎麽會突然變成這樣？你真的一直都很健康啊。怎麽會這樣？”
“好了，別說這些了，像個孩子。”陳先生苦笑著打住他，“這種事不是相信不相信就能接受或者拒絕的，我都已經想開了，小強，你也想開點吧。”
陳先生用溫和的目光看著他，他雖然倆呢不好看，但是眼神卻很淡和，就和往常他每一次見到他時一樣。
“其實住院也不是沒有好處的，嗬嗬，至少讓我跟這裏的院長很熟，那天給我和琪琪做親子證明的，就是這裏的院長。”陳先生莫名其妙地扯開了一句，算是開了個不冷不熱的玩笑，之後他又變回了原樣，看著他，語重心長地說，“小強，為了公司好，我生病這件事，你還是先幫我保密一段時間吧，等我哪天病重到連床也下不了了，我會讓公司裏的人知道的。這當是我對你的一個懇求，行嗎？”
“我不會說出去的，陳先生，你說什麽，我就做什麽。”看著麵前虛弱的陳先生，劉強再也沒有任何拒絕他任何一個懇求的理由。
“嗬嗬，小強你還是很信任我啊。”陳先生嗬嗬笑著，但是每一聲笑在他聽來卻顯得很刺耳，頓了頓，停止了笑聲，陳先生又告訴他說，“在公司裏知道我得病的，也就隻有兩個人，一個是唐鐵軍，還有一個，你也很熟，就是宋國權了。至於宋國權在知道他我不了多少日子後做出那些醜事，我不用提醒你也知道了。而另一個知道我得這病的人也就是我的‘老婆’了，她也在知道我得癌症後沒多久就對我不如從前了。”
陳先生說得很淡然，但是每一句話卻都觸動著他的心弦。
那時候他才明白為什麽宋國權會敢冒這麽大的險想要把他逐出三鑫公司，為什麽他這麽急著想要頂替陳先生的位子。
原來他早就知道陳先生活不了多久了。
所以才會一不做二不休做出這樣的事來。
“小強啊，你說我是不是一個很失敗的人？生了個女兒，病死了，老婆也走了，娶了個後妻，卻給我扣了個綠帽子，連跟我一起打拚到現在的老錢也隻想要把我踢下去……我是不是活得很失敗？嗬嗬。”陳先生這番話很有點自嘲的意味，他聽得很是心酸。
“怎麽會是？當然不是！陳先生，您絕對不會是個失敗的人。陳先生他不知道你自己怎麽想，但是要我說一句真心話的話，您真的是我見過的最偉大的人，真的。”
說出這番話他真的沒有半分做作或者安慰的意思。
他完全是發自內心說出這番話的。
一直以來，他都陳先生很是欽佩敬服，就算是現在經曆了這麽多的事以後他也沒有改變對陳先生看法，反而隨著經曆的事越來越多對陳先生的敬佩越來越深。
就算不說陳先生感情上的過往，全國又有幾個人能夠白手起家建立起一家規模巨大的全國性大公司？誰又能在知道自己的死訊之後卻能像個沒事人一樣安然自若地過上兩年？誰又能在病床上卻能夠運籌帷幄經營好公司？又有幾個人有大義滅親把自己的妻子和好友送上法場的氣魄？誰又能在病魔纏身的時候為一個連親戚都算不上的職員出奇策把綁匪統統一網打盡？
沒有了。
他想除了陳先生，這個世界上，恐怕真的再難找出第二個人。
聽了他的話，陳先生露咧嘴一笑，卻不予評價。
看著他，陳先生眼神眨動，他不知道陳先生為什麽會突然這麽盯著他看，但是很快他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小強，你還記不得記得？剛來公司的時候，我就說過，我看好你？”
劉強看著陳先生的眼睛，點了點頭，但是卻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
“陳先生，我知道你看好我，一直都很重視我，但是……陳先生，我真的不希望你不要這麽說……我真的覺得自己有什麽過人的本事，我一直都是靠這運氣才做出業績的。”
“你把自己看得太低了，小強。”沒等劉強說完，陳先生就打斷了他，認真地看著他，那表情，就回到了好像那天他坐在辦公桌前跟他講話的時候。“小強，我可能不知道，但是我一直都在關注你，你的一些業績，或許有運氣的成分在內，但是如果隻是靠業績，那頂多也就隻有王誌遠的程度。你靠的，還是你那奇思妙想的能力，嗬嗬，當然還有你那種負責任的態度。那天你在會議上提出製藥要注重質量的時候，其實他是很讚同你的，因為他得了病，所以我知道藥對人生命的重要，在你這個年齡的時候，我可沒有這個覺悟。不怕你說出去，其實我年輕的時候也造過不少假藥，出過一些事故……雖然後來擺平了。”
陳先生一點點給他講述著他的故事，雖然他的語氣一直很平淡，但是他卻能想象到陳先生當年麵對那些事時的驚心動魄。
當然，具體是怎樣的原因和結果，怕也隻有陳先生自己才知道了。
陳先生的話讓他更深處地了解了一些他的過往，那時候他才知道，陳先生其實比他想象的還要複雜。
也不知道是不是打開了回憶的大門，陳先生講了很多他過往時的事跡給他，讓他更深入地了解到了他的過去。
後來他才知道，原來陳先生在過去的時候，也不是一個很老實的人。他也犯過錯，做出讓人難以接受的事跡。
但是，說到底，他還是沒有質疑陳先生的本性。
不管陳先生過去怎樣，此時此刻，他還是信任他。
一如往昔。
“陳先生，我相信你。”沒有說別的話，聽著陳先生的講述，劉強隻是說了這麽一句話。
陳先生打量著他，或許眼睛不是很有神，但是卻還是看得他不想去直視。
“小強，其實我說我一直看重你，還是看重你的為人，在那天我請客吃飯的時候，我就說過，你這個人，重情重義。”
陳先生的這番話勾起了他的回憶，的確，那天陳先生請客吃飯的場景確實讓他難以忘懷。甚至根本不可能忘記。
那一次晚宴上，陳先生不知道多少次一反常態地誇讚他，誇讚他對公司做出的貢獻，也誇讚他“重情重義”的為人，甚至，陳先生還說，要讓他做他的接班人……
“陳先生……呃……那天你不是喝多了嗎？我還以為你隻是喝醉了說胡話……”
“看來小強你還記著啊，”陳先生看著他，僵硬地笑了笑，“那你可是錯了，他得的是肝癌，已經一年半沒喝酒了。那天我喝的不是酒，隻是我自己帶的人參茶。”
“那天你喝的是……人參茶？”
聽到陳先生的話，他一時間不能思考。
沒想到，陳先生的演技這樣的高明。包括他在內的公司幹部居然都沒有看出來。
“陳先生，你這麽說……那那天你說的話……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陳先生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我說了，小強，我一直很看好你。如果我要找個接班人的話，我覺得……你真的夠優秀了。不過問題是，小強，你還太年輕了，做事不穩重，人脈也還不夠廣，有些事……也缺少經驗，說實話，這也讓我不能安心地把公司交給你的原因。宋國權他人雖然有點問題，但是能力的確是有的，這麽多年過來，他也真的給公司做了很多。沒有他，我想我的公司也不會發展到今天的規模。”
說到這裏，他已經非常明白陳先生的意思了。
這一年以來，陳先生一直都在關注他，原因隻是想看看他是不是一個合格的接班人，而結果證明，他的某些方麵能力確實被陳先生認同了，但是有些方麵，他還是不能被他認同。
而他自己也是這麽認為的。
“陳先生您說得對……我也真的覺得自己沒那個本事來接你的班，真的對不起……”他咽著口水，說道。
“嗬嗬，你也別失望，你這麽年輕就能做到這個地步，真的是很優秀了……我在你這個年紀，可沒你一半的能力。告訴你實話吧，其實我的的接班人，早就已經想好了。我打算讓唐鐵軍來接替他的位子。”
“唐經理？”
“嗯，他跟了他很多年，做事嚴謹，雖然有時候有點一板一眼，但是還是很周密的，讓他接我的班，他很放心。”陳先生長長地籲了口氣，笑著對他說，“小強，這事你也替我保密吧，免得公司裏起內訌。”
“嗯，我會保密的。我也覺得唐經理是一個很……好的人。”想起第一次來三鑫公司當實習生的時候，他就是在唐經理的眼皮底下工作的，所以他對唐經理也很了解，印象裏，他是一個很嚴肅的人，不苟言笑，但是做起事來卻很負責任，而且他也是陳先生多年來的好友，他想這也是陳先生選他當接班人的原因吧。
“隻不過……小強，我還是有件事放不小心。”
“啊？什麽事，陳先生，你說吧。我聽著呢。”
“小強……唐鐵軍年紀比他還大五歲，過不了幾年，他也要退休了。我想那時候，如果還要給公司找一個接班人的話，那就非你莫屬了，那個時候，我想你也有些經驗了，很多事情，你已經能獨當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