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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大方無隅

  近來,州牧府相當熱鬧,熱鬧程度,大概就像好幾家人同時送聘禮上一個姑娘家的類似吧。不過,州牧府沒待嫁的千金小姐,隻有一位性情反複無常的王都來的公子哥。


  白道真用扇子推著麵前的雲紋象牙套球,紫檀麒麟底座下,壓著贈禮者的姓氏及賀詞。他托著下巴,無聊地說:“鏡清啊,這些人精怎麽突然就笨了呢,怎麽就不會揣摩人了呢?”


  蘇澄頭都懶得抬,“又有幾個人能琢磨得透公子的呢?”


  “本公子那麽透明的一個人,是你們想得太複雜了。”白道真說著將麵前摞成山的禮物推倒,清脆的碎裂聲、鳥兒嘰喳的叫聲、還有木頭壓塌的吱呀聲一齊響起來,東西一直滑到來人的腳前。


  白道真“誒呀”一聲,說:“不好意思,東西不穩,不小心塌了,沒有事吧?”


  來人嚇壞了似地,驚恐地搖頭,不敢再進一步,生怕踩到地上的奇珍異寶,那可是將他賣了也賠不起的無價之寶啊!


  白道真站起來,踩著寶物走向來人,如同王者降臨,他站在一尊神像上,高傲地省視來人,接著他回頭去,高興地對蘇澄說:“鏡清,你看,懂本公子心意的禮物,不就來了嗎。”


  蘇澄抬起頭來,見來人是個漂亮極了的少年,表情有些木訥,眼睛空空的,像一個精致的木偶。蘇澄看了一眼,低下頭繼續看書,不再理會。


  白道真不以為意,他好似得了稱心的玩具,開心地問:“叫什麽名字?”


  “回公子,小的叫卷碧。”少年乖乖回道。


  “多大了?”


  “不知道。”


  “是哪裏人?”


  “不記得了。”


  “誰送你來的?”


  “是明逸錢莊的陸秀陸老爺。”少年回道。


  “不愧是開錢莊的,舍得這麽個標誌的美人。”白道真打開扇子,笑道:“本公子很喜歡他送的禮物。你回去吧,帶本公子的四字真言給陸秀,絕對助他生意紅火。”


  少年愣了愣,不懂他說喜歡又讓人回去是什麽意思,但還是懵懂地點點頭,這時蘇澄也好奇他會說什麽。


  白道真搖著扇子,說:“大方無隅。”


  這算什麽真言?蘇澄無語。


  白道真笑而不語。


  少年離去後不久,又有人來請白道真,來人說:“公子交代的事已辦妥。”


  “公子何時交代了什麽事?”蘇澄疑惑道。


  “走不就知道了。”白道真將扇子往衣領一插,便往外走,蘇澄在後邊跟著。


  來請的人與白道真說陸秀借口有朋友年紀輕輕,心有不解之結,希望能得人指點,有一日可以得到解脫,方得到進無隅宗的許可。希望白道真不要讓陸秀借口被拆穿,也是為他能順利進無隅宗,通一通氣。


  一行人說著話走到渡口,人不多,江上煙霧彌漫,連山頭也看不清楚了,隱隱見有小舟還在霧中穿行。渡口停泊有四五艘船,搖船的皆是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與那些終日勞碌為生計發愁的船夫不同,他們身披蓑衣,頭戴鬥笠,交談之中抬起頭來,微微一笑,十分平和,沒有一絲急躁。


  帶白道真與蘇澄過來的人小步跑過去,與那些船夫說了幾句話,幾個船夫向這邊看過來,和善地笑起來。

  白道真走過去,拜了拜,一臉愁苦,意興闌珊道:“諸位午安。”


  “少爺年紀輕輕,如何心事重重呢?”那幾名船夫見是個少年,不禁問道。


  白道真輕歎一聲,搖搖頭,不欲多言。


  “罷了,少爺上船吧,到了地方,希望公子能有吐露心意的機會。”船夫說著,請他上船。


  白道真跳上船,蘇澄收傘跟進去,他冷眼看白道真繼續裝憂鬱,對江水長籲短歎,煞有其事。


  船夫撐著竹篙,往江心一推,小船畫著水痕,慢慢向對岸滑去。船中裝載有沉重的貨物,白道真摸了一把,似乎是糧食,他握著扇子,若有所思。


  “少爺,咱們快到了。”船夫道。


  白道真站起來,往後一看,渡口已不見影蹤,前方山峰開始從寒煙中隱現,霧氣中,沉重的鍾聲一聲聲蕩開,似在為糧船指引方向。白道真睜大眼睛看著,大名鼎鼎的無隅宗的真麵目,終於從霧氣中顯露出來。


  隻見依山而建的門樓,黑瓦白牆,在青山碧水映襯下,雲煙籠罩中,越顯清幽寂寞。岸上已立數名身著陳舊短褐的無隅宗弟子,船夫將船泊在碼頭,一步跳下船,將繩子係上。眾弟子向眾人行禮,齊聲說勞煩。白道真與蘇澄下船來,二人與兩邊的人格格不入,不過白道真並無此自覺,他抬頭打量起來。


  碼頭往前幾步,隻見一個三間四柱的牌樓拔地而起,中間一間從右到左額提“大方無隅”四字,左右兩根柱子上,深深刻有兩聯:


  明是非,棄情緣,消隕紅塵客夢;


  辯真假,探常道,觸覺眾妙之門。


  眾人在忙著下貨,白道真打開扇子,帶著蘇澄獨自往裏走。


  穿過牌樓,見一大門,門上提“眾妙門”三字,額下左右亦有聯:

  觀無妙,曉天地之始;


  查有徼,知萬物之母。


  左右有長廊蔓延而去,沒入林中,不知去向。進門去,直線方向見有白玉欄杆圍著的蓮池與第二道門,左右有穿房,不知通往何處。二道門上亦有匾額,提“齊物門”,亦有聯:

  天地與我並生;


  萬物與我為一。


  過此門,便看見有弟子在打掃,院子中間有一隻巨大的三角獸紋青銅香爐,其中燒有香,香爐左右有禪房,正麵有宏偉的寶殿。在這個院子中一抬頭,隻見其後還有樓閣,其勢高遠,可拂雲臨天,頗為壯麗。


  白道真繼續往前,在打掃的弟子抬頭,見有生人前來,也不阻攔,也不搭理,隨性得很。白道真搖著扇子,大搖大擺地走進寶殿中。殿內塑有一尊巨大的彩像,下邊供有瓜果,香爐中有新點上的香柱,看來是時常有人供奉。白道真抬頭看了一會兒,沒認出供的是誰。他欲往殿後去,一轉身,見帷幕後站有一身著棕色衣袍的白胡子老道,老道看向他,樂嗬嗬一笑。


  老道鶴發雞皮,可一身精神仍清朗著。白道真覺得這老道有些意思,腳尖一轉,向他走過去。距離老道幾步,白道真便駐足,笑道:“老先生安否?”


  老道依然看著他笑,不說話。


  白道真笑笑,帶著蘇澄繼續往後走。

  神殿後有層層台階,台階中間赫然有一棵枝葉茂密的銀杏,築台階時,工匠有意留了這株銀杏,如今枝葉間冒出青青小果,十分喜人。從樹下走過時,白道真頓了頓,笑說:“聽聞生靈年歲久了,會生靈智,這株銀杏,怎麽也有百年了,會不會也有靈性呢?”


  “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蘇澄問。


  “讓其他族類看我族類自相殘殺,不覺羞愧嗎?”白道真裝模作樣道:“人族如此喪心病狂,不僅砍伐樹木,捕殺動物,對同族下殺手時,亦不曾心慈手軟。”


  “樹木為奪取生存的空間,根會占據許多土地,令周圍的樹木不能紮根,最後枯死。動物為活下來,捕殺其他動物飽腹,餓到極致,也會對自己的孩子下手。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反而,人族會為他人犧牲奉獻自己,會用律法來克製獸性。不可隻見其壞處,不見其利處。”有人道。


  白道真與蘇澄抬頭看去,見一名身著藍底銀色雲紋大氅的中年男子從台階上慢慢走下來。他走到二人麵前,向二人行了一禮,問道:“二位非宗內弟子,如何會在此地?”


  白道真回了一禮,問道:“閣下是……”


  “貧道虞恬夷。”


  “思玄道人……”


  “是師兄。”虞恬夷道:“二位該回答貧道的回答了吧,二位為何會在此地?”


  “我們二人是拂雲先生的門生。”白道真含笑道:“老師思慕思玄道人良久,我二人亦是耳聞思玄道人良久,心生仰慕,故冒昧來訪,不知宗內規矩,若有衝撞,我二人即刻致歉。”


  “你們老師為何不親自前來?”


  “老師受殷州牧邀約同去巡邊,我因身體不適而留下來,今日身體轉好,又得朋友告知有船來此,於是便請船夫帶這一程。”白道真的謊話,張口就來。


  虞恬夷對此似乎存疑,一時又無法求證,便道:“你們也別亂走,跟著我來。”


  他往方才走過的神殿走去,蘇澄看了白道真一眼,見白道真搖著扇子懶洋洋地跟過去,隻得跟著。


  剛才的老道手裏拿著布,將供桌上的瓜果拿起來一個個擦幹淨,虞恬夷對老道畢恭畢敬道:“師公,弟子們都在太上殿等著您呢。”


  “嗬嗬嗬……”老道笑起來,“不急,不急,心境平緩,才能悟道,急躁了,悟不得,悟不得。”


  他說完又不急不緩地擦起瓜果來,白道真、蘇澄與虞恬夷皆站在一旁看著他將所有瓜果擦幹淨後,淨手燃香,然後抬頭看著彩像,凝視良久。


  “孩子,知道他是誰嗎?”他忽然緩緩地問。


  白道真搖著扇子道:“不知,請老先生指教。”


  老道道:“這是父神大鈞。所謂的道,不過是在追溯萬物的本源,本源是什麽,是傳說中大鈞開天辟地嗎?我們都知道大鈞開天辟地前,天地一片混沌,所以道的本源,是混沌嗎?是虛無嗎?若是虛無,那麽道,是有還是沒有?”


  “有道,還是無道?”白道真一笑,“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


  老道笑嗬嗬道:“孩子,無道,便無法理需遵循,有道,便有法理遵循。你行的是各種道呢?”


  白道真微微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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