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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人生各有命

  夏棲羽沿著遊廊,繞了幾圈,抬頭看到迎麵拄兩隻拐杖走來的常秉榮,被徐長生扶著的聶流徽,他下意識笑起來,“各位早啊,都起來散步了?好習慣好習慣,繼續保持。”


  聶流徽微笑道:“見棲羽兄精神抖擻,也令在下安慰幾分。”


  夏棲羽看他們師兄弟三人:聶流徽看似沒事人,然腰微微彎曲。常秉榮的頭上纏了一圈白布,人也跟撞壞腦子一般尤其沉默。徐長生倒是真沒事人,隻是兩隻眼睛像兔子似地通紅。


  四人在遊廊上相顧片刻,聶流徽問道:“棲羽兄,我們師兄弟先去看望師父,再轉去探望淡古,要同行嗎?”


  夏棲羽搖頭,“我自己隨便走走,就不打擾你們了。”


  “也好,暫別。”聶流徽一點頭,帶著常秉榮和徐長生匆匆離去。


  夏棲羽撓撓臉,其實他是準備去看江慎的,沒好意思說出口。見他們三人消失在轉角,他繼續按相思給他指的路徑走。


  抬頭見月門上的“紅藥軒”的匾,便知是到了,越過月門,一塊塊隻合放雙腳的青石板埋在綠草中,歪歪扭扭鋪到台階前,院子裏花團錦簇,幾個丫頭撲在花間修剪花枝,抬頭見有生人,問道:“是無隅宗的貴客嗎?”


  “我是來看望江淡古的。”夏棲羽含糊道。


  “請進吧。”一個丫頭手臂挽著花籃走過來,為他引路。


  一名著紅衣的女子坐在二間內的繡架前,纖細手指捏著繡花針,在雪白布匹上繡花。繡架旁置有竹雕香爐,淡淡香氣散入空氣中,長年累月,熏得木頭都帶著花香。


  另一名著樸素青衣的女人從內間屏風後走出來,將藥箱子放下,她道:“昨夜平白有一股內力襲來,幾個傷員身體虛弱,皆被那股力所傷,此人也不例外,不過較他所中之毒,那點傷不過爾爾。他身上的毒若不想法子根除,待毒性攻心,他隻能一命嗚呼。”


  紅衣女子無動於衷,隻道:“什麽樣的毒,你也無能為力?”


  “聽夫人帶去的人說,似乎是刺殺思玄道人的殺手體內所發出的毒氣。人但凡置身其中,便無孔不入,輕易被毒倒的毒氣,卻在那人體內運轉,他本人卻無事,這種奇異的功法,我也沒聽說過,更無從研究。”女子搖頭。


  紅衣女子道:“盡人事,聽天命吧,你也別過意不去。”


  “誒……”女子不忍地輕歎一聲。


  紅衣女子抬眼,見她愁眉苦眼,道:“你從昨夜忙到現在,我去給你取被子,你先休息一會兒。”


  女子沒聽到她的話一般,她道:“此人身上的毒氣應該有被疏導了一部分,心脈暫被另一股力量護住,毒氣又以藥丸壓製,此法雖治標不治本,卻沒讓他當場死去,為他拖延時間。為他處理的醫者的反應當真不錯。”


  “你想見那名醫者?”紅衣女子聽出她話中之意。


  女子點頭,“想。”


  紅衣女子回想一下,道:“那名醫者,是名少年郎。他應該還會再過來,你休息一會兒,他來了我叫醒你就是。”


  一宿未睡,女子確實有感疲憊,便應道:“好吧。”


  二人站起身,便聽屋外有人報說:“朱顏姐姐,有貴客來訪。”


  “莫非是那名醫者?”女子翹首以盼。


  一名男子從屋外走進來,背負一把樸實無華的黑刀,高瘦的身材,合相思屋中放著的黛藍色金紅雙色花藤滾邊衣袍,赤金色的皮膚上,有幾道白色疤痕分布在額頭、右臉顴骨、左頰、唇邊、下巴處,端看他的麵相,平直的眉,眼尾下垂而顯溫柔,恰是他溫柔木納的臉使那些疤不顯猙獰。

  女子有些失落,“是你。”


  夏棲羽笑道:“誒呀,是昨夜為我診治的大夫啊,您還未休息呢?”


  “閣下有傷在身,不好好休息,怎麽到處亂跑?”女子不答反問。


  夏棲羽撓撓臉,說:“我現在感覺挺好的,過來看看人,不知現在可方便?”


  女子指了指內間道:“在裏麵,去吧,不要碰他,有事叫我,我就在外邊。”


  “多謝姑娘。”夏棲羽向二人客氣一點頭,往內間走去。


  他繞過屏風,一眼便看見床上的人,他的膚色欺霜賽雪,還泛著淡淡青色,他躺著一動不動,毫無生氣,夏棲羽在床側坐下,正要伸手試探他的脈搏,想到那個女大夫吩咐說不能亂碰,手頓在半空中,又收回來。


  夏棲羽在床側枯坐著,胡思亂想,心緒雜亂。他與這江淡古不熟,雖然同行十幾日,對話卻是屈指可數,江淡古的身邊有一道看不見的牆,將所有人隔絕開。


  隻有州牧府那一夜,淚從眼中猝然落下,似流火劃過寂靜蒼穹。那一刻,夏棲羽仿佛看到他身邊的牆轟然崩塌,如琉璃落地碎裂開,發出的聲音清脆又響亮,折射光輝的碎片美麗又鋒利。


  當江淡古發現自己卸下圍牆的模樣被人發現時,他暴跳如雷,發狂地要殺偷窺的人,恢複冷靜後,他一如既往的禮貌待人,用態度拒人於千裏之外。事後夏棲羽也未將那件事放在心上,兩人各自相安。


  一朝一夕之間,事情再發生轉變,江淡古以無能為力為由冷酷地舍棄回去救林恬穆,卻又推開猶豫不決的他,自己被毒氣入體,被凶狠的毒性折磨,如今躺在這裏,不死不活。


  這個人,真是矛盾,夏棲羽看不懂,看不透。


  這一刻夏棲羽不知該說什麽,說多謝你救我,麵對躺在床上一直未醒過來的江淡古,這句聽著像是幸災樂禍;說對不起,又像打江淡古的臉。怎麽說,都感覺不對,無話可說。


  此刻他隻是不想江淡古死,那讓他想到那個救過他最後卻也死於非命的女人,那種再也無法挽回的無奈,伴隨每一個夜晚襲來的夢和每一個白晝放空的神思,他們的身影出現在他的視線裏,麵麵相覷默不作聲。


  沉默中,他會記起他們痛苦時,他坐在一旁,隻有漫無邊際地等待,愧疚、自責、無奈、悲傷、孤寂化成平靜的水,溫柔地將他拉進深深的記憶深處,他口中吐出的水泡裏包裹著被他埋葬的記憶碎片,水泡“嘭”地一聲破裂,記憶的碎片宛如沉重的岩石墜落下來,將他擊落到最底處後壓在他身上,讓他無處可逃,最終隻能在回憶的苦海裏窒息而死。


  不想再經曆這種感覺了,承載對一個人的無奈已經夠了,他的心已經破碎了,再也承受不起了。


  然而當數年前相似的一幕再度重現,數年前的他無能為力,數年後的他也無力回天,他隻能眼睜睜看著江淡古的生命隨著他一次次的呼吸衰減,他在江淡古床前為自己的無能懊悔痛苦,就如同他所說的那樣,不過是惺惺作態罷了,令人作嘔。


  夏棲羽從床上慢慢滑下來,坐在腳踏上,雙手抱著膝蓋,頭埋在臂彎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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