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危機鹿吾林（二）
夏棲羽大叫一聲“不好”，一隻手抓住車門，另一隻手抬起來護住眼睛。
馬車從林中飛快穿過，兩匹馬胡衝亂撞，車廂被甩得東倒西歪，一路灌木拍打，夏棲羽的衣物被刮破，皮肉被劃破。
車廂發出咯咯聲，車簷的東西被掛掉，車頂被掀翻，脆弱的車軫被一一抽去。
這樣衝下去也不行，夏棲羽頂開車門，對裏邊的人道：“抱住我！”
裏邊的人聞言，跌跌撞撞移過來，張開手抱住他的腰。夏棲羽雙手拉住韁繩，雙腳抵在馬屁股上，身體後仰，手上用盡力氣一扯，咬牙切齒勒令道：“給我停下來！”
兩匹馬被他拽得後仰，前蹄高抬，車急停下來。若非有人抱住，夏棲羽差點從車上往前飛出去。他驚魂未定，身體軟下來，仰頭看到一臉冷汗的江慎，一股劫後餘生的感覺油然而生。
江慎雙腳抵著車門，夏棲羽便靠在他兩腿間，這時他也顧不得這個姿勢多難看，他放開抱著夏棲羽的手，擦了一下額頭上的冷汗，卻發現手腳發麻，不聽使喚。
“還未結束。”常秉榮說著話，將林恬穆和徐長生扶起來。
夏棲羽坐起來，舔了舔牙槽，一股鐵鏽味，他看了一下手，布有厚繭的手掌居然也磨破皮了，血珠密密滲出來，右手上的布條甚至被血浸紅，他隨便在身上抹了一把。
“照顧好師叔。”常秉榮手掌落在徐長生肩上，他一躍便從車中跳上樹杈，往前跳去，去擋住追兵。
江慎從車中鑽出來，站在夏棲羽身旁。夏棲羽回頭去看車內，林恬穆居然一如既往，麵色不改，處事不驚的態度著實令人表示服氣，反觀徐長生臉色煞白，緊緊抓著林恬穆的衣角，到底還是個孩子。
江慎跳下車，抬頭看了看四周，道：“師伯，趁淡易師弟阻攔，我們先找地方隱……”
江慎話音未落，便聽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道：“想要躲到哪裏去？”
江慎順著聲音抬眼看去，看到一個站在樹上扶著樹幹膚色蒼白的人。
林中走出二十多個身著短褐的人，將馬車團團圍住。江慎置若罔聞，他直直盯著樹上的人，手緊緊攥握成拳。
夏棲羽也注意到了樹上的人，烈日炎炎，他卻裹得很厚，鬥笠下的皮膚白得泛青，襯得眉毛眼睛極黑，臉上和嘴唇沒有血色，活像棺材裏爬出來的新鮮屍體，看著他，一股冷氣爬著脊骨升起來，後腦勺一涼，極不自在。
江慎鬆開拳頭，手負在身後，他問道：“你是何人？為何一路對我們下死手？”
那人居高臨下看著江慎，他眯起眼睛，似乎在考慮什麽，片刻後他自報家門，道：“我喚橫雲，奉令取命，若有冤屈，黃泉陰曹，哭向冥主。”
他話音剛落，包圍馬車的群人便舉刀衝上。夏棲羽立即拔刀，迎麵殺去，江慎亦抽出劍來抵擋。
橫雲在樹上見二人與馬車被眾殺手圍困，雙拳難敵四掌，二人已見負傷，他望向馬車，耐心等待車中的坐著的林恬穆出手。
偌大的宮殿之中，千百燭光搖曳，紅線在空中交織，千數符紙在線上飛舞。美人榻停在宮殿中間，鵝黃衣裙從榻上垂落，衣裳上的寶珠及金線所繡的花紋在跳動的燭光中流光溢彩。
高大的殿門被推開，轉軸發出古老的吱呀聲，雪白的光從門外傾灑進來，清風吹散屋中灼熱。男子越過門檻，眼前奇異景象似被風吹皺的水麵蕩漾扭曲，不過呼吸之間，他身邊一切不複存在，人站在一片漆黑的世界中。
一點光粒在黑暗的世界裏亮起來，接著啵地一聲冒出一根芽，芽飛快抽長，轉眼間，便長成半尺高，並有手腕粗細的杆，杆頂分出兩根胡須似的枝條，又指著兩個方向伸展而出，又裂開指向不同方向的枝條。幾個呼吸之間，一株茁壯的光樹支撐起這片黑暗。
來人靜靜看著，此時方知，那粒光點原來是一粒光樹的種子。
此時枝條上冒出一顆顆小光粒，又舒張五瓣，似乎有風吹來，瓣離開樹，在這片世界中飛舞，落英繽紛。光瓣落地，如同母株，紛紛發芽長大。放眼望去，千樹萬樹，蔓延千裏，頗為壯闊。
“你來了。”微弱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來。
回頭看去，見一株樹上垂下一個空蕩蕩的秋千，一道鵝黃身影突然出現在秋千上，她背對男子著輕輕蕩著，衣袂飛舞，步搖垂下垂的流珠擦撞，發出清脆的叮當聲。
男子彎腰行了一禮。
女子道：“說吧。”
“四件事。第一件事：白維初在為皇上籌備立後之事，皇後人選為其女白榮。第二件：白原離開落花水香，繼續前往廣陵，算時日應該是抵達曲梁了。第三件：元亨大會，各派所來之人，皆是舉足輕重的人物。除卻還未出發的，已趕赴陽紆的，皆遭襲擊。第四件：夏家似乎還有遺子，隨林恬穆一同遇襲，二人生死未卜。”
“蘇湛……”女子直呼其名。
男子應道：“臣在。”
“你居心不良。”
男子道：“臣惶恐，臣對殿下的忠心，天地可鑒，日月可證。”
“是嗎？你今日所言，每一字，都藏有想讓本宮暴卒於此的惡意。”
“殿下何出此言？”
“蘇卿呐，你帶來如同瘟疫的愚蠢氣息，本宮身軀羸弱，著實承受不住。”女子一揮手，身影瞬間消失不見，頃刻間光樹化作千萬光珠，轟然崩塌，散落在寂寥黑暗中，她虛弱的聲音從黑暗深處傳來，“去吧，去告訴世人，能夠逆天改命的方法。哈哈……”
意味不明的笑聲被黑暗吞沒。
蘇湛睜開眼睛，眼前是緊閉的仿佛從未打開過的朱紅大門，身披重甲的侍衛手握長矛，嚴守四周。他對著門行禮，道：“臣告退。”
蘇湛轉過身去，走下台階，走在殿前十字橋麵上，橋下蓮塘，修長的莖頂起團團荷葉，蓮花亭亭，清風拂麵，人心情暢快，腳步越發輕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