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誰辯真共假
百宜玉手支著下頜,認真地看對麵正在閉目沉思的林恬穆,樂此不疲。
方才,她告訴林恬穆她所知道的消息。
“小小桃源鄉,那位大人都要費心插一個人進來,其他勢力又怎可免俗,那位大人苦心積慮,必要得償所願。月郎啊,你曾與他交過手,知曉他冷酷無情,難纏至極,隻因天命未休,人事未盡,各族各派才未斷送在他手掌中。如今,天命未定,物是人非,月郎,你對上他,又有幾分勝算?”
百宜嬌卷著頭發,坐上桌,宛如蛇一般悄悄向林恬穆靠過去。無夢姑娘突然帶侍女走進來,見她側躺在長桌上,一手支著頭,一手放在香爐上,撥弄香霧,倒是好嫵媚的身姿,隻是另一人憂心忡忡,不解風月。
無夢姑娘笑著,比手勢指指揮眾人掌燈後,悄悄退了出去。見眾人退出去,百宜嬌伸出手去,指尖快碰到林恬穆的臉時,他忽然睜開眼睛,烏黑的眼中靜靜映著百宜嬌的身影。
“奴家聰明的月郎想到了什麽?”百宜嬌的手指撫過他的眉心。
林恬穆往後退了幾步,道:“夫人適才所言極是,物是人非。先皇所布殘局,已不足牽製白家,兩股勢力的博弈,因先皇逝去,早已頃向另一邊,待幾大家族選擇立場,天命即將逆轉。白家已經開始出手被局,本是殘局,不堪一擊,可選的立場看似隻有一個。實則……不然,紫氣未散,還可觀望。”
“哦,月郎認為高家還有遺珠?”百宜嬌雙手交叉墊在下頜下,翹在身後的雙腳晃來晃去,她望著林恬穆,宛如不諳世事的少女一般,雙目充滿崇敬。
林恬穆道:“定西還有景肅王,景肅王為先皇胞弟,亦為高氏一族血脈。若白家當真出手,景肅王亦可罔顧先皇所定下誓約,重回陽紆。”
百宜嬌嗤笑一聲,“指望他從定西趕回陽紆,還不如指望高堂上的傀儡能開竅。”
“貧道也隻能盡人事聽天命。”林恬穆遺憾道。
百宜嬌盯著他看了半晌,最後她搖搖頭,問:“月郎,你又知道了什麽?”
林恬穆道,“夫人聰明過人,尚且不知,貧道又怎會知道。”
“顧左右而言他,分明是有鬼。”百宜嬌坐起來,“罷了,月郎有意隱瞞,奴家若過多過問,便惹人煩了。”
“夫人多慮了。”林恬穆道。
他這般客套……百宜嬌看看他,無奈的歎氣:“月郎啊……”
林恬穆無言。
無夢姑娘進屋來,看二人氛圍,開口道:“夫人,外邊來了幾位官差大爺,說是州牧府派來的,來請回道長的,還說今日君子山下出了些事,事關道長帶來的弟子,請道長速回。”
林恬穆聞言站起身來,急忙問道:“是誰出了事?”
“不知。”無夢姑娘搖頭。
林恬穆回身來向百宜嬌拜別:“夫人,今日多謝,他日若有機會,必當回報。貧道現有要事,先告辭了。”說罷,也不等百宜嬌回複,匆匆離去。
百宜嬌怒視他的背影,也不追,無夢姑娘撩起珠簾走進來,笑嘻嘻問道:“夫人這是生的什麽氣?是氣自己一身媚態不入他心?還是氣他來遲遲去匆匆?或是氣他對你不動聲色,聽聞弟子出事卻露急色奔走?”
百宜嬌目光轉到無夢姑娘身上,她打量著無夢姑娘,忽然笑起來,“小蹄子,以為跟著我久了,便懂我的心思嗎?還早著呢,再練十年吧。”她說著跳下桌去,朝著梳妝鏡走去,邊走邊說:“我餓了,我要百花粥、十全藥材燉骨頭、荔枝肉、蜜火腿、肉圓、蛋皮餃!”
無夢恨恨地詛咒說:“吃那麽多,你也不怕將床壓塌了!”
“我喝粥,你吃肉。”百宜嬌在妝鏡前坐下來,拿起梳子梳頭,自艾自怨道:“奴家是多好的老板呐,甘願自己喝粥,讓你們吃肉,奴家心腸真是太好了,這世間怎能有奴家這樣內外都完美至極的人,也隻有月郎才配得上奴家了。”
對她的厚顏無恥,無夢唯有無言以對。
卻說林恬穆被聶煬耀派來的人迎回州牧府,他步入書房,看到聶流徽、常秉榮和徐長生皆在,獨獨不見江慎,他問道:“聶州牧,請問淡古出了何事?”
“師父。”
“師叔。”
聶流徽,常秉榮和徐長生站起來看向他。
聶煬耀請林恬穆落座,他道:“思玄道長莫急,小道長無事,已回府中,隻是他今日受了驚,已回房休息,在下未讓人請他過來。”
林恬穆道:“還請聶州牧告知,今日發生何事?”
“今日飯後有人來報,君子山下有一道人被眾殺手圍攻,在下帶兵前往,不見殺手,隻見一女子倒在血泊中,小道長將那名女子帶走收葬,因小道長心緒不寧,故在下也未向小道長詢問詳情。在下問了幾名今日在場的人,他們隻能說那群殺手是衝小道長來的,其餘的,並不能指認。”聶煬耀道:“在下擔心這群殺手與從廣陵一路追殺思玄道長的殺手是一夥人,已下令全城戒備,一旦發現身上帶有武器的神秘人物,便報到州牧府,務必將那群殺手緝拿歸案。”
“此事勞煩聶州牧費心了。”林恬穆懇切道。
“此事發生在曲梁,本是在下的職責,思玄道長客氣了。”聶煬耀回道。
聶流徽出聲道:“師父,是否先去探望淡古?”
聶煬耀亦道:“也是,思玄道長先去探望小道長,在下還未確定小道長是否負傷。在下先讓人安排大夫過來,若小道長負傷,亦可立即就診。”
“多謝。”
林恬穆起身,微微行了一禮,便往外去,由府中下人帶著去了江慎住所。
房門禁閉,屋中不見燈光,卻見夏棲羽抱著刀坐在屋外台階上,打著哈欠,眼皮打架,不時有蚊蟲在身旁亂飛,他招手揮開。
一抬頭見一群人進院子來,夏棲羽跳起來迎過去,說:“哇!林師叔你終於回來了,你進屋去看看,之前那人雙眼發出紅光,一身凶煞之氣,是火入魔之相啊!我怕他傷人,所以將他打暈帶回屋中,還好他打架不怎麽樣,不然我今晚就完了。”
“莫在此危言聳聽。”清冷冷的聲音傳來,門在夏翃身後打開,青年站在門中,一臉如常,“師伯,州牧,令各位擔憂了,實在抱歉。”
江慎向林恬穆交代發生之事,說自己備幹糧的路上,發現一個家境貧寒的姑娘,故將自己外衣交給她,讓她前去典當,不想被追殺他的殺手誤以為是無隅宗弟子,命喪殺手劍下。事因他而起,若他不將衣服給她,也不會生此災禍,無端害死一名無辜的人。
林恬穆撫慰他一番,便讓他先去休息。
江慎進林恬穆屋中出來,看到對麵倚柱而立的夏棲羽,他點頭示意一下,進屋去了。夏棲羽看了看,他已恢複正常,應該不會再惱羞成怒,在晚上的時候過來殺人滅口,就放心地進屋去了。
一夜無話。
次日一早,夏棲羽聽到鳥鳴聲起床,他坐起來,捏了捏肩膀,又捶了捶背。習慣了地為床天為被,睡床還真不舒服。
他揉著眼睛,便聽人敲門,屋外的人道:“客人,洗漱之物已備好,奴婢可以進去嗎?”
夏棲羽站起來,將門打開,見幾個侍女抬著許多東西站在廊下,嚇了一跳,他結結巴巴地說:“各位姐姐,我自己來,自己來……”
洗漱罷,夏棲羽由人引往花廳用餐,聶煬耀和無隅宗的五人已在那裏等著了。徐長生湊在聶流徽身後,與他共看一本書,夏棲羽瞥了一眼,封麵上寫著“風雲錄”三個大字。
他落座後,聶流徽含笑看過來,讓徐長生將書遞給他。夏棲羽翻了一下,第一篇赫然寫道:“驚驚驚!夏家遺孤現人世!”
文中寫著林恬穆率無隅宗弟子趕往陽紆,林恬穆表示,對此次元亨大會給予厚望,認為這是大家和諧交流的好機會。筆者采訪時,無意中得知林恬穆所帶的人中,有一名非無隅宗弟子的男子,經過筆者嚴謹調查,發現這名男子姓夏名翃,似與八年前被滅族的夏家關係匪淺,此次他前往陽紆,是否能為夏家被滅門的慘案提供一個突破口?若他參與元亨大會,又將為元亨大會帶來怎樣變局?林恬穆帶此人在身旁,又存在各種顧慮?後續精彩,敬請期待!落款,妙筆生花宋東流。
夏棲羽微笑著往後翻,盡是桃色八卦空穴來風小道消息,這種充滿垃圾消息的破書怎麽能成為大炎第一暢銷書的,肯定是因為沒有競爭對手以及廣大黎民百姓太無聊的緣故。
夏棲羽將書遞還徐長生,“這種書上的東西沒人會信吧。”
聶流徽笑道:“《風雲錄》中的消息真假參半,極容易誤導人,信不信,由讀者定奪。”
誰會這麽蠢,相信這種書。夏棲羽心裏暗道。
“說起來,這期的《風雲錄》賣得很快呢,聽說書坊已經在加印了。”聶煬耀適時說:“不看這篇文章也不會想到夏少俠會與夏家有關係,可這一提,難免會往那個方向去想。姓夏,名和字中又有羽,嗯……怎麽看夏少俠也跟宏儒碩學的夏家沒關係,不過其他人也看不到夏少俠,無法求證。”
夏棲羽覺得這話有點逆耳。
“流言傳著傳著,便成真的了。”聶流徽道:“夏少俠,看來這個麻煩你一時半會兒是得擔定了。”
聶煬耀道:“隻怕這個消息的傳出,會讓本不平坦的陽紆之行難上加難。”
林恬穆微微笑道:“宋先生是好記者。”
唯恐天下不亂,早知道就在廣陵時把那人丟儀水裏淹死算了,夏棲羽想。《風雲錄》之事,他又在心裏為老宋暗暗記了一筆。
一群人用過早膳,幾人又要繼續趕路,聶煬耀說路上所需之物已備好,全在馬車中。他將夏棲羽一行人送至大門外,眾人一一辭別,其餘人上車去,聶煬耀叫住聶流徽,私語幾句,聶流徽點點頭,跟著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