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課時
春陽煦暖,落在臉上還有微微的燙意,窗外的槐樹葉懶懶地舒展著。
日漸高,風輕懸。
蘇清宴邊聽著端坐於前處的顧庭季談詩講集,邊撐著下顎,瞧著前麵的男子,有些不解。
顧庭季此人不會真是近日來行事刻薄的侍禦史顧大人。
可,他此舉究竟是為何?
近乎於自毀前程。
似無入朝之心。
那為何又要入朝?
不是都言,其當時若是自鄉試後再繼續參加會試、殿試的話,必定是三元盡攬。
但偏偏臨近會試時,生了一場大病。
大病痊愈過後,自言其身未修足,未修全,便又遊學了兩年。
期間又正兒八經地赴集談文地閑適了幾年。
今年才不知怎的,似想開了一般,赴考會試,而後便是殿試,得欽點探花之譽。
這樣一個人,不會不知道,連奏激進的言論的後果,是被會參成篩子。
禦史者,雖有監百官,正刑獄,肅朝儀之責。
可這物極必反的理兒,在何處都是如此。
那為何……
“蘇清宴。”驀地,便聽前方端坐於教習處的男子,緩緩開了口。
“……學生在。”
微愣了半息,蘇清宴才起身恭謹揖道。
“梁教習特意給顧某提過你。”男子似是笑了一笑,才出聲道。
“是教習寬宥仁義,瞧得起學生罷了。”
蘇清宴又將身子躬了些,謙聲回道。
“梁教習曾同顧某有言,他手下有一蘇姓學生,最喜課時恍神遊思。要我多加注意。”
“想必便是你了吧。”
男子聽不出喜怒的話方落,便聽堂中眾人各自或扶額忍笑,或掩唇忍笑。
許是不曾摸清這新任教習的脾性,便也未敢出聲失儀。
隻從座下各人紛紛微抖的肩膀,可以看出一二。
而蘇清宴聞言也是一僵,而後便心中一歎。
自作多情便自作多情吧。
讓人笑一笑,也無妨。
但她卻不知,這顧庭季時不時便要來刺上一刺自己,是何意?
自己不是前幾次便同他得清清楚楚了麽?
心念一轉,默了默,蘇清宴又理了一番話道:“累得梁教習與顧教習煩擾了,是學生的錯,此後不會了。”
於是眾人便見到,其頭又埋得又深了些,身也更躬了些,語氣也頗正。
便覺自己方才似是……又笑過了?
嘖,緣何今日,無論自己怎麽笑,好像都不太對?
眾學生心中一陣腹誹。
因著蘇清宴平日裏人緣也頗為不錯,方才眾人忍笑,也非為了譏笑,遂而便有人替其求起情來。
“顧教習,不如便算了吧。”
“是啊,是啊。”
還有個不怕死地接話道:“您方來,他這也算是初犯。”
畢竟在他們心中,和別的教習的課上,微恍神片刻,也算不得什麽大事。
但這新教習怎麽一副陰陽怪氣要收拾饒模樣?
而他們此番,既是在替蘇清宴求情,也是順便試探一下這新教習是紙老虎還是真老虎。
下方的金宜和正咬著筆杆,思索著接下來的日子要如何應對這一看,就不太好惹的新教習。因此,便也未接話求情。
但誰知,他旁邊的郭興年又突然開了口,笑嘻嘻道:“顧教習,您別看他似乎老走神的樣子,但其實啊,倆耳朵一直都掛著呢。”
怕顧庭季不信,郭興年又一臉我從不胡,你要信我的模樣,補充道:“不信您問他,保準他能把您方才講過的話,一字不落地背出來。”
蘇清宴:“……”
眾人:“……”
倒是本瞧不出喜怒的顧庭季霎時乍笑開來,頗有興致地望向了仍是一臉真誠的郭興年,問:“哦?這般厲害……”
“嗯,不信您可以去試試?”郭興年點零頭,笑得如沐春風。
坐在一旁的金宜和忍不住放下筆杆,扶了扶前額。
人家是把人拚命給拉遠,這裙好,還笑嘻嘻地,一顛一顛地把人給往近了湊。
蘇清宴心中也是一陣又一陣地無言以對。
她如今壓根就不想同顧庭季多打交道。
初時,她覺得此人是為護侄而來。
後來,又覺得大概是為人太過磊落寬仁,見不得少年人行得太過功利。
雖然有幾分多管閑事的感覺。
但總歸是好心。
可現在呢,每每交鋒,都像是話裏有話,而自己又摸不清這人路數。
心一沉,蘇清宴又躬身開口道:“回顧教習,學生心中有愧。”
“無妨,你且便是。”顧庭季又恢複了方才的淡容淺笑。
“因教習容甚俊,儀甚雅,行甚端。風姿迢迢,玉樹琳琅。如見臨仙。遂而學生才恍神遊思了片刻。”
少年言辭之切,緩聲落下,滿室寂然。
有被這番大膽言論頓時驚成凍饒。
還有頓時對蘇清宴肅然起敬的。
也有聞聲向這新教習細看去的。
當然,更多的,還是嫌事大,也瞧熱鬧的。
顧庭季聞言也滯了一滯,眸子閃過一絲情緒,才斂了神,微挑眉梢,輕聲一笑。
終於不退了麽?
倒要看看這個到處沾事的變數之人,是何許人也。
“看來,顧某這副皮囊倒也算不得好。”
罷,男子還輕搖了搖頭。
眾人一愣,有些不解。
“竟也未得傾慕之意。”
男子似是有些遺憾的的話一出口。
堂中眾人更是一驚。
他們方才是不是耳朵不太好使?
不然,怎麽聽的話是……傾慕之意?
紛紛瞧了瞧前麵的男子,又瞧了瞧後麵立地恭謹的少年。
他們是聽錯了?
蘇清宴輕吸了一口氣,才恭聲道:“教習臨仙之姿,不敢擾爾。”
“無妨。”顧庭季莞爾。
隨即便瞧見一旁,用以記時辰的線香已燃盡。
於是輕敲了一下垂鈴。
“放課。”
“平日裏梁教習的所收課業皆是你抱來的。如今,照舊。”
罷,男子便微展了袍子,起身走了出去。
男子一走,堂內才乍地一鬆氣。
“你與那顧庭季有過節麽?”魏則獻湊過來,一臉不解。
“不曾。”蘇清宴唇角一彎,不可置否。
“可能啊……這顧教習本性就是如此。”孫睿一臉看透了本相的模樣,將課業遞了過來,無可奈何地攤了攤手。
“也是,不然怎會惹了眾怒,連陛下都沒法偏心太過。”鍾立也點零頭,接話道。
倒是蘇清宴聽及此出,愣了一愣。
對,還忘了昭明帝。
顧庭季此番雖看似賦了閑,但聖寵該是未失太多的。
畢竟,顧庭季所奏,可皆是如今大盛朝各處痼疾所在。
該是昭明帝本樂意見到的。
“可不是,連前段時日與他走得頗近的大皇子殿下,近日來也遠了去。”金宜和又搖著走了過來。
大皇子……
蘇清宴聽罷眸光一凝,唇角微彎。
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