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燼燃
蘇清宴呲溜一下奔入茅房,然後利落地掩上了門。
走至牆邊,墊起腳,在茅房內用於通風的木欄口處,按著規律敲了幾聲。
“小公子。”青天白日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竹立扒著木欄,湊地極近的臉。
蘇清宴雖早有準備,但也忍不住滯了一滯。
斂了斂心神,才開口道:“今日他們多加了一餐,但卻皆是些有補精氣、養氣血之效的食材。”
“雖不知他們究竟要做何事,但我估著許這一兩日期間,就要有所動作了。所以,還煩你告知王爺一聲。”蘇清宴抿唇肅道。
“好。”說罷,竹立便不見了蹤影。
而蘇清宴又在茅房呆了片刻後,才皺巴皺巴了衣裳,推門走了出去。
“道士小哥。”蘇清宴笑嘻嘻道。
看見一出茅房便直奔自己而來的少年,道童一向平靜無波的眉眼也終於有了幾分變化。
“淨手。”清風眉峰一壓,蹙道。
“誒……哦哦,好。”蘇清宴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訕笑了兩聲。
隨即便忙奔到水缸旁,舀了一瓢來衝。
甩了兩下手,隨即便就著衣裳擦了擦。
“小哥,咱走吧。”
蘇清宴覥著臉笑了笑。
清風瞧著眼前的少年,目光落下了半刻,旋即卻並未作何言語,抖了抖道袍,便轉身離去了。
而蘇清宴便如來時一般,極其老實地緊跟於後。
行至門前,道童便利落地開了鎖,伸手一推門,蘇清宴便極識趣地笑了笑,連連又道了幾聲謝,才抬腳邁了進去。
但剛邁進一隻腳,便聽圓臉少年熱情喚道:“哎你小子終於回來了!”
邁進後腳。
門鎖噠的一聲落下。
正欲言間,便聽圓臉少年又開了口:“我都盯你這碗裏的肉好久了。”
蘇清宴:“……”
活得倒也真是自在。
“對,你快來,不然這小子可要忍不住了。”裴易章忍俊不禁地接了一話道。
囫圇塞完飯後,蘇清宴想了想,還是對裴易章提醒了一句:“裴兄,近兩日。”
裴易章聞言一頓,先是有些莫名,而後才反應過來。
隨即,蘇清宴又抬頭看了一眼又已睡過去了的圓臉少年,微不可聞地歎了一息。
罷了,也隻能,隨機應變了。
……
自廬山,清虛觀。
青山悠悠,桃花繽紛,境幽天澄。
才複盛不過十餘年的清虛觀便這麽坦而蕩地坐於自廬山山腰。
因著清虛觀新觀主玄清道人的規矩,香客從不會擁在一日一時來。
因為,玄清道人說了,心誠,則靈。
沒得擾了祖師爺與各位仙長的清靜。
因此,每日殿中隻接待二十位香客。
而在殿外的菩提樹下,則隻接待二十五位香客。
先到者得。
可這對和淑長公主來說,則是不在此列的。
廂房清幽,整潔明淨。
還透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道觀特有的可令人靜心安神的味道。
“南宣,這樣,你先在此處呆上一呆。容母親先去同道人再說一說你的事。”婦人笑得和藹,親切。
背著陽光笑來,光襯於麵,倒真有幾分慈母模樣。
硯和雖已來了長公主府多年,可道句實話,每每看見這長公主親切成這等模樣時,他總覺得有些慎人。
無他,太他奶奶的可怕了。
想想長公主平日裏是什麽樣的人?
是就隻對天家恭謹過的人。
其他的,隻要不喜,便是什麽誥命夫人,大家小姐,通通不給麵子。
打罵奴仆,更是常事。
也就隻有對著駙馬爺和自己兒子,才能露出些真心實意的笑容。
還好,他硯和借著自家公子的光,這才鮮有訓罵。
“硯和,斟茶。”季南宣瞧著一臉神遊了的硯和,歎了口氣道。
“哦,哦……好。”反應過來的硯和,才忙熟練穩妥地斟了一杯茶,給季南宣奉去。
“公子,我瞧這玄清道人倒是頗有幾分真本事的。這些年,連禦醫都說您好上了不少呢。”硯和一臉活靈活現地說道。
“老天仁慈罷了,生死於我,並無不同。”季南宣眉目輕抬,嗓音淡淡。
“呸呸呸,公子自然要長命百歲的。”硯和聽罷,忙掩嘴呸道。
季南宣見狀隻極淺地淡笑了一瞬,隨即便抬眸望向了窗外的新枝綠葉,神色有些悠遠。
從小他便知,他與旁人不同。
不是為著這藥罐一般的身體,而是,他好像感知不到情感。
何為喜,何為怒,何為悲,何為恨,何為愛。
他通通不知。
初時,甚至父親的寬慰,母親的愛護,他都不知該作何感,作何回。
在他眼中,父親、母親、還有那個做皇帝的舅舅、以及府中奴仆和市井百姓,其實都並無不同。
於他而言,不過是生人。
或是有著寥寥幾緣的生人。
而生死於他,便更是如此。
生何?死何?
或者說,旁人企盼著的活,於他而言,究竟是何?
他不知道。
也想不明白。
隻是覺得,有些事或許……該是季南宣去做的罷了。
……
清虛觀偏殿處。
燭火幽幽,香絲陣陣。
但整個大殿卻詭異地被以門窗為始而起的二丈之地,分為了一明一暗的兩個地方。
清風推門而入,待側身掩好門之後,才向著塑像下立於幽暗處的道人走去。
徑直踩過了那條明暗界線。
“緣何此時才歸。”一老道手執拂塵,頗有幾分仙風道骨地立於塑像前。
“回師父,因著您的吩咐,今日做的都是些進補之物,許是此處耗時了些。”
清風回得恭謹,眉眼依舊平靜。
“如此……那既回來了,便好好準備準備晚上的事吧。”
玄清吩咐著。
“是。”清風躬身揖道。
“師父,長公主已在右側殿候著了。”殿外一小童喚道。
“嗯,知道了。”玄清道人轉身應道。
但隨即又不知想到了什麽,隻見其極不屑地嗤笑了一聲。
“清風,可看見了。世人愚昧,便是皇家貴胄又如何?”一時間,老者竟沒了方才的仙風道骨,笑得有些詭異和猙獰。
“唯,我道可行。”清風依舊躬身揖道。
但卻看不清神色。
“對對!唯我道可行,唯我玄清的道可行!”老者聞言似是更癲狂了幾分,哈哈笑道。
隨即,便滿意地拍了拍少年肩,闊步行了出去。
少年這才起身,轉過去,望著眼前被光透進,照得明亮的二丈之地。
神色不明。
卻似燼燃成灰。
又踩過了那線,向著殿外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