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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憶往(二)

  蕭忱看著這般模樣的林望奚,又讓他想起了曾經那個每次一做錯事,就會討好求饒的蕭寧來。


  再看著林望奚頭上好得差不多了的傷,突然就緩了語氣,寬慰道:“不想束,便不束吧。”


  轉而又像想起了什麽似的,問道:“喜歡讀書?”


  林望奚雖猜不準這蕭忱是想幹什麽,但還是乖巧道:“嗯。”


  “既如此,我便讓葉笙先在這院子裏給你辟間書房出來。但,可不許喊累,蕭王府不養懦夫。”蕭忱覺得突然找對了自己要說的話,語氣似是嚴了嚴。


  “多謝王爺。”林望奚眸子隻微怔了一瞬,便連忙行禮謝道。


  畢竟,她也沒想到,還能得如此意外之喜。


  “糖人……好吃?”蕭忱突然覺得自己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隻遲疑著開口。


  摸不著頭腦的林望奚,隻得笑著點了點頭。


  “……那下次差葉笙多給你買些。”


  “你便繼續看書吧。”


  蕭忱說著便邁出了房門。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剛一走,屋裏的人便收起了剛剛掛著的笑容。


  林望奚看著吃糖人剩下的竹簽子突然無奈一笑。


  也不枉自己剛剛裝乖賣巧,溜須拍馬一番。


  從第一次見到蕭忱起,她便知道,蕭忱不時地在透過她看一個人。


  林家的事可能是讓他冒著危險的收留她的原因之一。


  但絕不可能成為任由她討價還價的理由。


  他對自己的縱容,妥協……甚至偶爾的怔愣,大概都是因為她像一個對他很重要,或者意義不同的人。


  可能是長相,也可能就是那種莫名的感覺。


  不過林望奚對此也並不介懷對此,隻要能報仇,哪怕是真的當個替身,又如何?

  但她也發現了,在蕭忱麵前裝乖賣巧也須有策略。


  一味地乖順示弱求饒乃是最下策,偶爾須得把握住度逆著來,這才是上策。


  當然,最重要的是更得識趣,要清楚自己的地位——因為自己並不真是他記憶中的那個人。


  無妨,就當成叔伯父兄來對待好了。


  林望奚輕歎一聲,轉身便回到煙青色蜀錦鋪就的軟榻上,重新捧起了案幾上的集子來。少女背影纖細,卻坐得端正,莫名地,帶著股韌勁。


  勁風擊梢,不改其茂。


  因葉笙特意差人燒了地暖,遂而屋內也還算暖和。並還一再叮囑林望奚不要開內室的窗。


  許是那日被林望奚開窗,傻傻看雪的樣子給驚到了吧。


  但她不知道,荊州的冬天可比這盛安冷多了。


  而林望奚最喜歡的也是冬天,但卻不是因為她今生恰好就生在冬日。


  而是因為無論她今生再如何努力地當林家的姑娘,林家的女兒,林家的妹妹。她骨子裏還是上輩子那個家破人亡,一身血債的沈言清。


  冬日,該闔家團圓,該共敘天倫。


  可過冬於她而言,卻是自我麻痹的方式。


  站在冰天雪地裏,感受著肆虐的寒風侵襲,好像就能這樣洗去一身汙濁,長笑天地寬,俯身塵世外。

  好像她就還是那個親人俱在,活得簡單隨性的沈言清。


  沒有一身血仇,沒有變得戾氣縱橫。


  還是那個幹幹淨淨,簡簡單單的沈言清。


  曾經她也想像前世的母親那樣嫻雅恬靜,處世溫和。


  可後來……她好像漸漸變得,沒有一點像她了。


  在前世拚命挖新聞,做新聞的那些年裏,總有不喜歡她的人說,凡她手之新聞,可讀性雖極強,但卻未免太過刁鑽犀利,幾乎毫無情麵可言。也說若不是她沈言清好命,在全國最權威的報社工作,上頭有官方護著,怕是早就不知道死多少遍了。


  是啊,早不知死多少遍了,其實她那年就該死了的,可奈何老天……不肯收啊。


  連前世最為敬重的老師給她的最後寄語也隻有簡單的一句話:望識乾坤大,仍憐草木青。


  但她其實真的……真的也想活得曠達灑脫,溫和善良的。


  可,最終也沒讓自己由受害者變為施害者已是她能做到的極致了。


  因為那些年裏,隻要一閉上眼,滿腦子都是倒在血泊中的母親,從二十層的樓上轟的一聲落下的父親,和最後鬱鬱而終的外公。


  她為什麽選新聞,為什麽比計算機係的學生還要認真地聽計算機的專業課,啃計算機係的專業書……


  都是因為,她要報仇啊……


  而她無財,無人,無權,無勢,要想扳倒那群人談何容易啊。即便等她擠破頭進去了,那群人怕是早就開始閑適地安度晚年了。


  可他們,憑什麽,憑什麽……安度晚年!

  她拚命搜集證據,拚命做新聞,就是為有朝一日,在他們的惡行公之於眾後,可以借悠悠之口,借輿論之力,去扳倒他們……


  當熱搜怎麽撤也撤不下,當那些鐵證在網頁上怎麽刪也刪不掉的時候……


  轟……雪,也終於可以崩落下來了。


  ……


  “嗒”的一聲,不知何時溢出的淚珠濕了睫羽,輕滑過臉頰,打在了書頁上。


  好似寒潭裏突然蕩出的一絲漣漪,輕不可聞,微不可見。


  而那淚也恰好暈了兩行字,上麵正寫著不知哪位隱士的故事:先生未答,笑而不語,隻提筆贈以一言,曰:桃花流水窅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


  少女睫羽翕動,垂著眼眸。


  她本以為這些於她而言,似乎都是很遠很遠的事了,沒想到,如今再想起來,依然還是那麽清晰啊。


  別有天地非人間?

  這是老天都在勸她放下嗎?

  可若都不曾拿起,又何談放下呢?


  路,還是得走下去啊。


  既然老天從不肯幫我,那我便隻有自己來了……


  少女思及此,輕拭去淚痕,勾了唇角,抿出了一個弧度適中的笑,但眸色卻清寒入骨。


  好似迎著風雪卻依然穩紮於懸崖縫中的頑草。


  已是懸崖百丈冰,那……又何懼迎麵風雪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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