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舊事
朝和九年,春日。
一場蓄謀已久的刺殺於新科狀元的瓊林宴上爆發了。
為首之人自稱是前太子的人,因不甘昭明帝這個弑兄的忤逆無德之人如今還穩坐寶殿,遂特來替前太子揭穿昭明帝的小人行徑並為之報仇。
誰都沒想到,昭明帝都登基快十個年頭了,還能竄出此等亂臣。
但……可以說,這確是一場刺殺又不是一場刺殺。
因為在少年蕭忱的記憶裏,那些刺客的武功並不低,即使昭明帝身邊有一批羽林衛和迅速趕來的武功高強的羽林軍統領護著,也不至於毫發無傷。
甚至連一個臣子,一個宮女、宦官都沒有死,隻是零零散散地受了些傷。
而且,當年的蕭老王爺還發現凡是受傷較重的大臣,無一不是不僅手裏不幹淨還或多或少有過傷民害民之舉的。
什麽生擒賊首,蕭忱知道並不是的,那人是故意讓少年蕭忱擒住的。
隻是擒住還不待審問,那人就當場自盡了,隨即,那些刺客也一個個地自盡了。
真正意義上的……死無對證。
還是掀開了昭明帝遮羞布後的死無對證。
你要反駁?可人家連反駁的機會都沒給你。
在場的人均將那刺客的話聽得是清清楚楚。
弑兄……忤逆………無德
娘誒,現在回去還來得及嗎?大臣們皆瑟瑟發抖,生怕昭明帝一個不高興就把自己哢嚓了……
就算不會全部哢嚓,但挑幾隻倒黴鬼,來個殺雞儆猴總還是可以的。
帝王之怒啊………
但好在,當時昭明帝並未遷怒一人,反而旁若無事地訕笑兩聲玩笑道,自己都登基快十年了,終於體會了一次刺殺的感覺。可算是不枉帝王生涯了。
本有幾個狗腿的想跟著賠笑,可是立馬就反應過來了。
人家聖上笑是想自己給自己找個台階下,你笑?那弄不好就會被當成真笑,意思是想讓聖上多來幾次?怕是嫌命不夠長吧。
於是有個腦袋靈光的就憋成了麵色漲紅的樣子,義憤填膺地斥責道:“荒唐,可笑!這分明就是在詆毀前太子和陛下您的兄弟情深!也是在侮辱前太子。明擺著讓前太子在地下都不安心。此舉可惡!此心可誅!”說得那叫一個口沫橫飛。
其他大臣皆麵麵相覷,他們敢指著皇天,對著後土發誓,與之共事多年,都沒見過這人這麽正直的一麵。
高手,高手啊。
瞧瞧著話說的,不僅搶了言官老頭兒的活兒,還把話說的如此漂亮。
至於說的漂不漂亮,滿不滿意,也隻有昭明帝自己知道了。
“在地下都不安心嗎?嗤,我的太子哥哥。”昭明帝摩挲了下扳指,在心裏不以為然道。
但無論怎麽說,那也是刺殺,對象還是九五至尊的天子!
所以,輕拿輕放是絕不可能的。
得查!
得徹查!
前太子已逝世十年了,怎會才突然冒出一群宵小之輩?
於是昭明帝大手一揮就命大理寺、刑部、京兆尹三方協同查案,時限一月。
而本應“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狀元郎沈雖安很快也從適才的慌亂中回過神,鎮定下來了。
不過他也知道,盡管此事與他無關,但今日怕是落不到什麽好差事了。就連清貴點的京都小官——翰林院修撰怕是都輪不上他了。
果然,最後隻聽上首的昭明帝懇切道:“今日是朕擾了沈狀元的瓊林宴了。”
但隨即又輕笑了一聲:“不過朕少時曾遇一老者,他告訴朕,氣運也是決定人一生最終造化為何的重中之重。”
“如今看來,沈狀元的氣運倒是有些不穩。算得上好,但也算得上不好。不如朕就就賞你去端州任通判吧。唔……你可先別忙著嫌棄。”說罷,還擺了擺手。
隨即繼續開口:“要知道,朕當年可就是從端州出來的,旁人隻知端州偏遠,卻不知那兒過山水極為養人,想必也能給你養個紮紮實實的好氣運出來。”昭明帝一副認真思索的模樣。
“就是不知沈卿……意下如何?”昭明帝還十分給麵子地,語調誠懇地問道。
意下如何?
如何?
能如何?
“勞陛下費心了,說實話,臣如今這心中著實惶恐。不過,陛下的意思自然是好的。臣,端州通判謝主隆恩。”沈隨安反應也是極快,一副勞煩了昭明帝,心下有愧的模樣。
果然,昭明帝聽後大笑一聲,道:“好,待沈卿磨礪歸來,朕必與你把酒言歡!”
後來也不知是誰領的頭,總之,最後赴宴大臣均跪下大呼著:“有君如此,實乃社稷之幸,大盛之幸。”
當然,若是忽略了那日過後引起的波瀾,之前那來勢洶洶的刺殺在君臣盡歡的此時反倒像是一幕不值一提的插曲了。
當晚,刑部的人便從每個刺客的屍身上均搜出了一張紙,上麵隻有一個故事,而且明眼可見地在用化名映射著什麽。
但,事情還沒完,第二日,這個扶桑國富商庶子以狠戾手段幹掉嫡子的故事就在京都百姓嘴裏傳開了。
有的人是一大早剛出房門就看見了院子裏的破紙。有的人則是一提著籃子出門,就在街道上看到了。
剛開始百姓也沒覺得有什麽,可等後來看到京兆尹的人在挨家挨戶讓上交破紙還貌似在找著什麽人的時候,有腦子快的立馬就想到了當年前太子亡於徐州後,當今天子最後應勢登基的事。
所以,那個故事……
想到的人均冷汗直冒,此時也沒功夫去判斷是真是假了,都恨不得今天沒出過門,沒看到過這破紙……
令京兆尹頭疼的是,本以為亂賊應該都自盡了,就算有同夥,那也應該是忙著藏匿。
這怎麽……還敢猖狂?
娘的,逼得他這府尹都要罵人了!
這下可好,全京都徹底知曉了,他這府尹位置還能坐下去嗎?
不過,很快,他就不頭疼了,因為……有人投案自首了。
為首的自稱是刺殺案餘黨,還沒等刑部大顯身手,人家就全招了。
何時謀劃的?如何謀劃的?如何聯係的?共多少人?
人家全交代地清清楚楚,隻不過問及有無幫手,內應時……給的理由是沒有,隻是弄到了當日值守的羽林軍名單而已,然後喂了藥,綁在一處廢棄的民宅裏。
這個京兆府尹倒是知道,因為事發第二日,失蹤被頂替的羽林衛就自個兒回去領罪了。
不過刑部尚書似是並不滿意並無內應一說,還想繼續追問,但被人家一句“你以為我們這些年白過的?”給噎了回去。
武藝高強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做到這些倒也在情理之中,但……怎麽感覺還是有哪裏不對勁呢?
誰也沒想到,京都雞飛狗跳了十餘天,最後……竟來得這樣鬆快。
不過……刺殺今上是個什麽罪名?自然是誅九族,而後行斬。
但眼下九族一時半會兒是難以查出了。
為避免夜長夢多,最後刑部隻敢留了些整理案情,謄寫卷宗的時間,在刺客自首第二日便快速結了案。同時一並把行刑時日給定了下來,就在隔日午時。
但京兆府尹總覺得太過詭異,畢竟此案辦得順利,太順利了,似乎還有什麽等在了後頭。
果然,行刑那日便出了岔子,那可是有人救了亂賊?
不,人的確是死透了的。
但,卻是自盡而亡的,還是在眾目睽睽的刑場自盡而亡的。
臨死前,還高呼著:“喬應老賊,弑兄忤逆,殘殺親侄,無德卑鄙!”
隨即,那十人的血便濺滿了刑場。
那一日的事……雖隨後無人敢議論,但不得不承認,十人之“壯舉”的確像在那個乍寒還暖的時節轟地一聲來了一場暴風雪,冷得刺骨,寒得紮心。
京都也突然一下安靜了數月。
上至官員,下至百姓皆夾緊了尾巴做事。
也甚至沒有人敢多一句嘴去究探那個“親侄”到底是個什麽意思,難道前太子之前還留有骨血?
最終,案是結了,人是死了,也沒有人敢多嘴討論了。
但……聰明點的都知道——這才是真正地在昭明帝心口插了一把刀,在君臣之間,君民之間,橫了一道溝。
把往日昭明帝特意營造出來的謙遜,忠順,恤下的形象撕開了一道口子。
你辯不了,駁不了,即便你是清白的,因為……死無對證,無人可駁。因為……你是帝王,無人敢論。
但越是這樣,百姓越願意相信死人的話。
畢竟在百姓心中,那日那些人眼中讓人心驚的不甘與悲憤是做不了假的。
這是昭明帝再如何粉飾也改變不了的。
從少年蕭忱記憶裏看到這些的蕭衍都不得不歎一句實在高明,隻不過這代價,著實高了些,他蕭衍可不會做代價如此之大的事。
何況,如今十一年過去了,百姓安康,國家看著也算富強,又有幾人還記得,敢記得,願意記得呢?
但令蕭衍也有些困惑的便是,既然當年那批刺客武藝如此之高,為何……不幹脆殺了昭明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