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水中驚魂
白衣男子牽著她，一個瞬間，已經到了橋邊，他的手就像是一把屏障，人看不到他們，雨水也落不到他們頭上。
阿尨趴在黎清肩頭，道：“好玩好玩，師父再玩一次。”
白衣男子鬆了手，摸了摸黎清的頭，道：“孩子，回去吧。”
雨再次飄落到黎清身上，她的手心還留著白衣男子冰冷異常的體溫，她握緊拳頭，想要留住這片刻的‘溫暖’，道：“我叫黎清。”
阿尨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抱住黎清的頭，它似乎沒有學會將利爪收起，黎清的額頭很快有了細細的劃痕，幾滴血珠印了出來，阿尨“咦”了一聲，伸出舌頭舔去血跡，道：“她沒有地方回去啦，回去要挨打的！師父帶她走吧，我們可以一起玩兒。”
白衣男子伸手將阿尨捉下來，抱在懷裏，道：“不要胡鬧，她是人，不能跟你玩。”
阿尨不滿地嘟囔一聲，卻不敢辯駁，隻好眼巴巴地看著黎清的身影越來越小。
黎清心中一動，遠遠跟了上去，白衣男子好像知道她跟在身後一般，慢慢走著，一直走出了城，到了漕運碼頭，上了一艘客船，客船上已經坐了許多人，黎清也跟著走了上去。
船家蓑衣鬥笠，是常年在漕運碼頭渡客的人，他抬頭看一眼黎清，見她瘦小的像個半大小子，沒一點姑娘的樣子，暗歎黎家造孽，好好一個女兒，道：“黎清？怎麽一個人來碼頭了，買魚去還是會親友？”
黎清正不知如何作答，船上又上來一人，道：“去不去燃燈佛舍利塔？”
船家道：“去，二十文！”
來人利落數了錢給船家，鑽進了船艙之中，船家又望著黎清。
黎清道：“張伯，我也去舍利塔。”
張伯笑道：“二十文，去玩玩也好，你瞧你瘦的，以後別跟著你爹幹活，多吃點飯，回來的時候上咱家吃了晚飯再回去。”
黎清“恩”了一聲，將懷裏僅有的二十文逃出來，給了船錢，白衣男子站在船尾，背對著她，阿尨興致盎然，躥了過來，看著黎清，道：“舍利塔是什麽，好玩嗎？我送你的魚你吃了沒有，雖然你犯了錯，可我還是很喜歡你哦。”
黎清猜這犯錯是指的昨天摘下小孩兒的符紙，她想問阿尨，可阿尨又飛快地躥到船尾，對白衣男子道：“師父，她跟上來了。”
白衣男子轉過身來，衝她招了招手，她趕緊走了過去，剛要說話，就聽他道：“我叫白鳳，你別出聲，坐到凳子上，誰來了也不要說話。”
河風吹動白鳳雪白的大袖，衣衫獵獵作響，他的額發散亂著，那醉人的花香之氣再次襲來，黎清尋了末尾的空位置坐下。
雨不停，下的黎清身心皆冷，她不想前塵，也不想以後，隻抱著手發呆。
阿尨蹲在船艙裏，望著黎清道：“你喜歡貓還是喜歡狗？”
黎清閉著嘴不說話，阿尨又道：“你好乖啊，叫你不說話你就不說話，我給你變個戲法好不好？”
它說完自己“叮當”一聲，轉了個圈，一陣煙霧升起，將它籠罩在其中，霧氣散去，一隻黃白相間的小狗就出現在原地，隻有眼睛仍舊是碧綠的，對著黎清“汪汪”了兩聲。
黎清仍舊沒有笑意。
她無家可歸，又沒有地方可去，比遊蕩的孤魂野鬼還要孤獨，因為她是人，她身邊坐滿了歡聲笑語的人，這一切都讓她無法忍受，隻能擺出冷冰冰的樣子來，表示自己一點也不在乎。
張伯撐開了船，高聲道：“走咯！”。
水波蕩起來，船晃動了幾下，很快就平穩起來，漕運碼頭和繁華的都城便被甩在了後麵，阿尨跳上黎清身後的小窗，一點也不怕掉下去，道：“我也不是小狗哦，你猜我是什麽？”
黎清不說話。
阿尨是個鬧騰性子，黎清不說話也絲毫不減它的興致，道：“我知道你猜不著，我給你看，當當！”
它說完在船艙窄窄的窗沿上轉了個圈，如履平地，變成一隻小小的碧眼狐狸，尾巴亂蓬蓬的堆在黎清臉上。
黎清仔細數了數，九尾狐！
這就是傳說中的九尾狐嗎？會吃孩子的妖物？
阿尨道：“再給你看一個好玩的，當當！”
它從窗上往下一倒，掉進了水中，黎清連忙探出頭去看它，它卻用爪子勾著船簷，哈哈一笑，跳了回來，黎清卻沒有移開目光，直勾勾地盯著水麵，隻覺得毛骨悚然，差點驚叫出聲。
水中有黑色的影子慢慢圍了過來，水下也被染成烏黑的一團，一眼望不到盡頭，無數虛無的黑影翻滾上來，露出一張張空洞的臉，張大了嘴無聲地呐喊著什麽。
黑影密密麻麻，瘋了一般層層往上湧，有的臉還在腐爛，黑洞洞的眼眶中掉出黑白相間的眼珠，風帶著濃濃的腥臭味，黎清背上泛起冷汗。
去舍利塔的男子也望向水麵，道：“看什麽這麽好看？”
黎清看著他的氣息就像是一條釣魚的線，垂入了水中，隻是成了魚餌的是他自己。
男子看了一眼，回頭道：“嘖，小孩子一個，這有什麽好看的。”
黎清望向白鳳，白鳳背對著他，緊緊盯著水麵，不知看到的是不是一樣的風景。
阿尨不滿地拉著她的衣袖，道：“喂，你怎麽不看我！”
黎清勉強回頭望它一眼，見它已經變成了人形，像是十來歲的樣子，雪白的頭發，碧綠的眼睛，粉雕玉琢，穿著一件白綠相間圓領衣，清新可愛。
阿尨道：“怎麽樣，好玩不好玩。”
黎清看著“它”耍猴戲一樣又變成隻白色的小貓兒，水麵上黑影重重撞來，隻覺得這兩天仿佛都是在做夢。
忽然一陣狂風大作，船不用撐，像離弦之箭一般順流而下，朝著舍利塔的方向狂奔而去，船中諸人都忍不住驚呼起來，張伯大聲道：“大家別動，風太大了，奇怪，這麽大的風，怎麽沒有浪？”
他話音未落，一道浪滔天而起，重重拍落下來，黎清驚呼一聲，再睜眼就見船已經四分五裂，船下黑影歡欣雀躍，將落入水中的人拖下水去。
“張伯！抓著我。”
黎清看著落在她身邊的張伯，忍不住出聲緊緊抓住了張伯。
張伯已經嗆了好幾口水，隨著黎清抓住一塊木板浮在水中後，哆嗦道：“怎麽、怎麽回事，怎麽這麽大的風浪，咱又不是在海裏，我這身子一個勁往下沉，大白天的。”
他再一看這茫茫水麵，忍不住老淚縱橫，哭道：“這麽些人，怎麽都下去了，我老漢的船喲！”
黎清看著腳下的黑影穿梭來去，擦著她的腿，卻又好像沒有看見她一樣，她隻覺得水中兩條腿冰涼，忍不住想要吐出來，隻是胃中空空如也，她緊緊拉住張伯，道：“張伯，咱們上岸再說吧。”
兩人拉在一起上了岸，黎清再看水麵時，就見白鳳站在水麵之上，巨浪翻覆，他卻如履平地，阿尨浮在半空之中蕩來蕩去，看著水中黑影。
大風吹過，白鳳的寬袍大袖飄揚起來，他頭上的白色發帶被吹開，落下濃墨一般的長發，一直垂入水中，左眼下三道火紅的橫紋。
隻見風浪不止，他半蹲下身，雙手輕輕按在水麵之上，他手上明明什麽也沒有，風浪卻瞬間平靜，隨後水底之下猶如蛟龍翻滾，一股龐大的壓力籠罩下來，水中黑影聚散不斷，終於占據了整個河麵，一道怒吼之聲從水下傳來，巨大的身影從水中一躍而出。
阿尨飛快閃到一邊，大聲道：“死牛來了，死牛來了，快跑啊！”
“誰壞大爺的好事！”
龐然大物怒視著阿尨，白色的牛頭上一隻拳頭大的眼睛，身軀似牛，尾卻似蛇。
黎清呆呆地望著這怪物，連張伯暈過去也沒有注意到。
怪物望著白鳳，張開大嘴，嬉笑一聲，就朝白鳳而去，白鳳紋絲未動，任憑怪物衝向了他，黎清忍不住大聲道：“白先生小心！”
怪物聽他這一聲喊，忽然停住了龐大的身軀，道：“白先生，姓白的？白鳳？”
白鳳已經猛然抬頭，左眼下紅紋發出耀眼的金光，幾乎將天地都籠罩其中，他水潤的紅唇微微笑著，打招呼一般溫和道：“好久不見啊，蜚，人族你也敢來搗亂，看來是活膩了。”
名叫蜚的妖獸在金光之中痛苦地蜷縮了身體，大聲哭喊道：“救命啊！老大快救我，妖鳳殺生啦！大騙子，不是說妖鳳在山裏嗎！”
空中一陣扭曲，一道無形之門打開，一道人影自門中踏了出來，來人麵容俊美，額頭上一道火焰紅印，他伸手抓過蜚獸，將其扔入門中，道：“師叔手下留情！”
白鳳收回光芒，泰然自若地望著來人，道：“別叫師叔，我當不起，滾吧。”
來人轉身踏入門中，又忽然回頭，一眼望向了黎清。
黎清望著那雙火紅的眼睛，隻覺得如同陷入地獄之中一般冰冷，無數惡鬼從那門中掙脫而出，飛奔向她，纏著她，要將她吞噬。
那是地獄之門嗎？
黎清想著，隨後陷入陰森晦暗的迷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