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緣盡
蘇靜醒來時,發覺自己正躺在冰涼的土地上,她的手腳綁著,嘴裏塞著布子,她抬頭四處望望,頭頂一人多高處的縫隙,透下來零星昏黃的光,她的眼睛很快適應了昏暗,借著這微不足道的光,隱約可以看到自己所處的地方,是個人為挖掘的地窖,空間不大,隻容得下三四人藏身。
蘇靜記得,自己疏忽大意,被蘇無意跟蹤了,不僅奪去了古鏡密盒,還將自己打昏綁起來丟在了這地窖之中。她懊悔不已,此刻卻無可奈何,她一點一點挪蹭到土牆壁處,費力地尋了個舒服點的姿勢靠牆坐好。
她累得長出了一口氣,想試著將綁縛的手腳打開,綁得太緊,沒有成功,反複折騰了許久隻得作罷。
蘇靜頭枕著牆壁,閉目思索,忽然頭頂上傳來了輕重不一的腳步聲。
蘇靜連忙豎起耳朵仔細聽著。
地窖上方正是蘇無意的客房,蘇無意正和桃花源中年長的老者分坐在兩側。
“蘇靜這丫頭,又不知跑哪裏去了!”
“是啊,年輕人太浮躁,怎麽能安心待在村子裏。”
“她自己亂來也就算了,萬一走漏了桃花源,我們也會跟著倒黴。”
“說的對,還是少與外界來往的好,我如今歲數大了,覺得桃花源也沒什麽不好,能安穩到老就滿意了,至於重振蘇家……”須發皆白的老者搖搖頭道,“我已經不那麽在意了。”
一位中年男子道:“我們都流著蘇家的血,已經眼睜睜地看著蘇家,從沒落到現在隱居,怎麽能再看著它消失呢?”
“蘇家是曆代村長耗費心血而來,曾經多麽輝煌,誰人不知義州蘇家,誰人不知蘇家至寶古鏡!”
“隻是如今想要重振蘇家,那可比登天還難。”
“正因為此事事關重大,蘇靜那丫頭怎麽能擔得起如此重任。”
“我倒是覺得那丫頭,也算有些心計,半年前她出山,不是打聽到古鏡的下落了嘛,此刻正藏在名劍山莊。”
其中一位不以為然地嗤笑,道:“那是她打聽到的嗎?不過是瞎貓碰上死耗子,趕巧了!如今江湖中人,誰不知道古鏡在名劍山莊,如今有名劍山莊守著,就算是當年的蘇家也不敢保證能拿回來,她蘇靜更是一絲可能也沒有。”
古鏡難以拿出,這倒是真的,眾人紛紛點頭議論。
蘇無意緩緩道:“大家先別急,蘇靜上次出山不也去了十多日,古鏡的消息也是她帶回來的,這次出去,等她再回來,說不定會有更好的消息,大家莫要著急,再等等。”
坐在地窖中的蘇靜恨得咬牙切齒:蘇無意這個老狐狸搶走密盒,梁自己丟在他家的地窖裏,如今還假模假樣地為自己說好話,真是個虛偽無恥的卑鄙小人。
“那我們聽你的,就再等上幾日,若是那丫頭回來,沒有帶回半點消息,我們就推舉你當村長。”
蘇無意連忙擺手拒絕道:“我沒有密盒,無論如何也做不得村長,大家還是耐心等待蘇靜回來吧。”
眾人商討了許久才離去。
蘇靜沒想到,這幫人居然常常私下聚在一起商議,難怪蘇無意野心毫不掩藏,原來他早已私下拉攏煽動眾人。
正想著,頭頂的地板被打開了,蘇無意縱身跳了下來,落在了蘇靜跟前,他蹲下身子,拔出她口中的布子,看著蘇靜道:“剛才的話你都聽到了?”
“哼,卑鄙小人,原來你一直野心不死!”
蘇無意哈哈笑道:“蘇靜侄女真會說笑,這人隻要活著一日,或多或少都是有野心的,你沒有嗎?”
蘇靜冷笑道:“就算你有野心如何,你照樣當不得村長,拿不到古鏡!”
蘇靜一語中的,蘇無意道:“所以,既然侄女如今落在我的手中,還是乖乖將這八卦鎖的開法告訴我,也免得在這地窖之中受著皮肉之苦!”
“哈哈哈哈……”蘇靜靠著牆壁笑得難以自製,“你也隻能將我囚在此處,若是我死了你也休想打開這密盒,你拿著它也不過是個無用之物,哈哈哈哈哈哈……”
蘇無意被她氣到額頭青筋暴突,“別以為你不說,我就拿你沒轍,你落在我的手中,有的是法子慢慢折磨你,我倒要看看你的嘴有多硬!”
“哼,卑鄙無恥之徒,皮肉之苦算得了什麽,盡管衝我來!不過你也休想從我口中探知一星半點密盒八卦鎖的秘密!”
蘇無意沒想到,蘇靜這個丫頭嘴還挺硬。
他忽然笑道:“其實,要打開這個密盒,也並不是非你不可,天算卞神機,不知侄女可聽過。”
卞神機?這名字有些耳熟,她想了會終於想起來了,自己從名劍山莊返回時,曾在上陽郡停留過一日,那個在不歸客棧誇誇其談的男子,自稱是天算卞神機的孫子,還老跟著她,好不容易自己才擺脫了他。莫非與他所說是同一人?
蘇無意見她不吭聲,得意道:“這卞神機的名頭——天算,還是先帝親賜的,就連皇室中人也對他禮敬有加。他精通易經八卦,這個小小的八卦鎖,對他來說,想必就是個舉手之勞。”
壞了,蘇靜暗自著急,若是他打開了這密盒,自己必死無疑,蘇家後人也知會被他帶領走向何路。蘇靜穩定了下慌亂的心神,強作鎮定道:“噢?這天算的大名我自是知曉,先不說他能不能解開這密盒,他如此盛名,你一介草民,能不能見得著他,還兩說呢。”
“嗬嗬,你還是這副樣子,死鴨子嘴硬!待我解開這八卦鎖,就將你的屍體和這密盒丟在村口,這密盒便會名正言順地由我保管,我也會是名正言順的村長,蘇家如何我倒是不在意,有密盒在手,我定然能在朝中受人青眼相看,享受榮華富貴。”蘇無意得意道。
蘇靜看著他這副嘴臉,後悔不已,自己一直以為他不過貪戀村長之位,沒想到他居然想利用密盒做敲門磚,要去皇宮內謀取榮華富貴……
蘇靜閉上眼,不想看他倆這副嘴臉!
蘇無意站起身,道:“我勸你最好還是能幫我將八卦鎖解開,這樣我還能考慮放你一條活路。若是被別人解開……結果你自己清楚。到時候可別怪我這做世伯的狠心……”
蘇靜搖晃著站了起來,突然一口唾沫吐向蘇無意,蘇無意猝不及防,一口唾沫正落在了他的臉上,蘇無意嫌惡地用袖子擦掉,反手就甩了蘇靜一巴掌,這巴掌打得太狠,蘇靜轉了圈摔在了地上,嘴角有鮮血流出。
蘇無意惡狠狠道:“敬酒不吃吃罰酒,今天就給你些顏色看看!”說完,又用布條將蘇靜的嘴堵上,縱身一躍離開了地窖。
不一會兒蘇無意便折返了回來,還帶著一個木桶,向地窖中的蘇靜道:“讓你嚐嚐厲害!”
說著提起木桶,將桶中之物倒進地窖,蘇靜這才看清,原來竟然是幾隻老鼠……
她從小就懼怕毛茸茸的大老鼠,小時候被老鼠嚇得躲在爺爺懷中不肯下來,桃花源的人都知道,還常常拿老鼠逗小時候的她,蘇無意自然也是知道的。
幾隻肥碩的老鼠在地窖中四處竄來竄去,還從蘇靜的身上,腿上,腳上爬過,嚇得蘇靜花容失色,硬生生在驚恐中熬過了一夜。
等蘇無意再次打開地窖,一眼便看到頭發淩亂,眼睛發紅,麵色蒼白的蘇靜。
他躍入地窖,緊盯著亂竄的老鼠,眼疾手快,抓住了其中一隻的尾巴,倒提在蘇靜麵前,蘇靜嚇得直往後縮,後麵已經是牆壁,退無可退。
蘇無意笑道:“好好考慮清楚,我隨時等你的好消息。”說完便將老鼠都捉了去,又給她送了份飯菜,沒在說什麽,便離開了。
蘇靜突然無比委屈心酸,將頭埋在膝蓋之間嗚咽起來。
梧桐穀,豆月白經過韓一柏的悉心照顧,已經好多了,可以出來走動。
豆月白出門第一件事,便是趕去看程楓,韓一柏不放心,寸步不離地跟著她。
程楓的木棺放在他房間正中,因為他身材高大魁梧,木棺也比平常的大了一圈。
豆月白走上前,她雙手扶著木棺,望向棺內,程楓雙眼緊閉,臉色已經變成了灰白色,儀容已經被人打理過,也換上了新的衣衫。
豆月白盯著程楓,良久未動,想要將他的模樣牢牢地刻在自己腦海中。
韓一柏上前扶她,“你剛好,身子還很虛弱,別站太久。”
豆月白道:“我想將他運回長安郊外,將他與他的夫人葬在一處。”
梧桐穀距離長安有上千裏遠,程楓的屍體已經在這裏停放了數日,天氣已經漸漸回暖,若是再長途顛簸,隻怕還未到長安,便會流水發臭了,韓一柏有些為難,他踟躕道:“這個怕是運不到長安,就不成人形了……”
豆月白歎息道:“唉,沒想到他二人恩愛情深,卻都早早去了,還不能合葬一處……罷了,還是讓他早日入土為安吧。”
程楓的葬禮很簡單,但參加葬禮的除了穀中弟子,韓一柏沐鳳,還有北宮原都親自參加了。
梧桐林中,程楓的新墳孤零零的……
回到穀中,北宮原將豆月白召到了沐鳳處,開門見山道:“月白世侄,程楓已經安葬,不管什麽原因,錯肯定在他二人,我昨日已經處罰過他們了,不知可否令穀主和你滿意?來人,呈上來!”
一名弟子端著一個木盤走了上來,上麵蓋著布子,看不清放著的是什麽?
北宮原一把揭開步子,驚嚇得沐鳳和豆月白連連後退,那盤子中居然是一條男子手臂!
北宮原待她們看清楚,便蓋上了,痛心道:“鄭元威是不是我的愛徒,他犯了錯,我也不能包庇,隻是他叔父乃朝中權臣,若是殺了他,隻怕我名劍山莊和梧桐穀都要被他屠戮殆盡……所以,我隻能砍下來他的一條手臂,明日便將他送回長安……”
沐鳳道:“你這樣砍了他的手臂,他的叔父可會放過你?”
北宮原苦笑道:“我與他的叔父有些交情,若是他不依,我也隻能自斷手臂謝罪,至於他肯不肯,隻能看天意了……還有賀湘兒,她也被抽了二十鞭子,也一並逐出了師門。我已經盡了最大的誠意,還望穀主能體諒,就此為止。”
聽得此言,沐鳳也不好再追究,她看看豆月白,豆月白將脖頸上的項鏈抽出來,項鏈下方是個開口大笑的彌勒佛,這個是當初她在洋州地界的和堂客棧時,鄭元威送給她的,還說這個彌勒佛乃是高僧開光加持過的,可以護她平安,她一直貼身戴著。
豆月白取下項鏈,用手抹了抹還帶著自己體溫的彌勒佛,將它交給北宮原道:“煩請莊主將這項鏈交還給……交還給鄭元威,轉告他此生緣盡。”
北宮原歎道:“才子佳人,可惜,可惜。”
沐鳳道:“此事就到此為止吧。”
北宮原將項鏈轉交給地牢中的鄭元威時,鄭元威雙手捧著項鏈道:“師傅,這是我送給月白的,她怎麽樣了?”
北宮原沒有直接回答他,:“程楓已經下葬,賀湘兒也為你挨了二十鞭子,此事到此為止,你不要再想了!”
鄭元威糊塗道:“師傅,弟子還不清楚程楓為何對我態度大變,怎麽怎麽就……”
“為什麽?月白知曉了你叔父的身份,你還不明白嗎?你倆根本就不可能!她讓我將東西還你,還說此生緣盡!”北宮原厲聲斥責道。
鄭元威心痛而且不甘心,他想要親自問一問豆月白!
北宮原恨鐵不成鋼道:“你一堂堂男兒,如此看不開,沉溺兒女私情,有何出息!明日我便派人送你和湘兒回長安,你們已經不再是我名劍山莊的弟子了。”
鄭元威難過道:“師傅,既已如此我能不能見她最後一麵,見過後,我便回長安。”
北宮原看著鄭元威,心疼道:“還是別去了,這些日子,都是韓一柏日夜照顧在側,你去了,隻怕會更不好受。”
鄭元威無力道:“弟子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