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隱患
日複一日,梧桐穀中,時間仿佛走的格外慢,正月裏本該熱鬧歡慶,而除了幾盞紅燈籠,有些新年的味道,留在穀中寥寥無幾的弟子也漸漸麻木了。
豆月白和程楓悠閑地吃著各色炒貨瓜果。
程楓邊嗑著瓜子,邊小心地將那瓜子皮在桌上壘成小山。
豆月白笑道:“這是要搭建個瓜子城嗎?”
程楓彎著腰,趴在桌子邊緣,輕手輕腳地網上疊放,就連講話也是輕聲慢語,唯恐吹倒了,“你在仔細看看,像不像奉州的納蘭府?”
納蘭府,韓夫人的母家,在那裏住了多日,也是在那裏,韓一山救回了程楓,她和阿嬋也是從哪裏分開的,“已經半年了,阿嬋在雲巒閣不知怎麽樣了?”
程楓手不停歇,依然輕聲道:“雲巒閣,那可是江湖第一門派,你看看名劍山莊,弟子那叫一個多,多熱鬧,雲巒閣肯定更好,哪像這梧桐穀,比那守皇陵的還要枯燥無聊。”
豆月白有些擔心道:“不知她和韓一山怎麽樣了,當初說好會盡快成親的。”
程楓抬眼看看豆月白:“你就放心吧,韓一山堂堂雲巒閣少閣主,娶親是大事,肯定繁瑣,不像我們山野小戶,兩支紅燭,一個紅蓋頭,拜完天地就夠了。”程楓說著,拿著瓜子皮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他想起了自己和娘子成親的那一幕……
娘子不嫌棄自己家貧,也不嫌棄自己如張飛般相貌頗凶,也不顧父母的反對,一對紅燭,一頂紅蓋頭,便與自己做了夫妻,新婚之夜,當他掀起蓋頭時,呆在了原地,娘子嬌羞的麵龐如花似玉,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間……
“你怎麽了?”豆月白彎腰看著他失神的模樣。
程楓回過神來,一不小心撞翻了那小山般的瓜子皮,他一邊收拾,一邊掩飾道:“沒,沒什麽,我是說少閣主娶親,那是大事,肯定會給江湖中各大門派下喜帖的,到時候咱們梧桐穀也會收到的。”
豆月白點點頭:“說的也是。”
桌子被程楓收拾幹淨,豆月白遞給他一個蘋果。
蘋果在他手中如同雞蛋大小,一口下去半個沒了,“阿嬋姑娘真是好福氣,很快就是少閣主夫人了。她成親的時候,我們能不能去參加?”
豆月白搖搖頭道:“不知道,就算發喜帖應該也是邀請穀主。”
程楓幻想道:“若是也能邀請你我就好了,我們也可以出穀去透透氣。”
豆月白笑道:“既然你不喜歡梧桐穀,當初幹嘛不跟鄭公子留在名劍山莊,或者跟阿嬋去雲巒閣,這兩大門派一個使劍,一個用刀,都是你喜歡的。”
程楓不以為然道:“鄭公子和韓一山,我跟他們不熟,還是跟著你踏實自在。”
豆月白無奈:“咱倆也不過比他們多相識了幾日。”
程楓一本正經道:“那不一樣,有的人一見麵就很投緣,我見你第一次,就覺得投緣,所以將你救了回去。這就叫……叫什麽來著。”
“直覺。”豆月白提醒道。
“對,沒錯,就是知覺,你說。這人還真是奇怪,都是一個腦袋兩隻手,偏偏就有人喜歡,有人討厭?”
豆月白想了想:“這個問題太複雜了,《三字經》開篇就說,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意思是說,人生來都是一樣的,都是善良的,後天所處的環境和受到的影響不同,彼此的習性就會千差萬別。”
程楓深以為然:“對,就是這個道理,比如,我待在梧桐穀就會煩悶,如果現在讓我出穀,我肯定歡喜的很。”
豆月白笑道:“好吧,下次鄭公子來,讓他帶你到穀外去。”
“真的?”程楓很是欣喜,轉眼就灰心道:“穀主一定不會同意。”
豆月白湊到他跟前道:“我們平日連穀主的麵都見不著,你出去一會,她也不會知道,而且鄭公子手中拿的是名劍山莊莊主北宮原的令牌,隻要擺平了穀口看守的名劍山莊弟子便好。”
“對呀,而且北宮原很是看重鄭公子,才會將自己的令牌給他,擺平穀口那幾個弟子,肯定是小菜一碟。”程楓醒悟道。
豆月白看著程楓,他樂得像個孩子。
鄭元威給叔父鄭譯的書信還未寫,便收到了叔父給他的信,信中隱晦地說朝中可能會有巨變,希望他盡快返回長安。
鄭元威握著手中的信,失神了好一會。
他收好信,決定去見一見師傅。
“師傅。”鄭元威恭敬道,“弟子有事和師傅說。”
北宮原揮揮手,示意身邊的人下去:“你來的正好,我剛剛收到了你叔父的信,他希望你能回長安,一介男兒,當施展抱負。”
鄭元威道:“我也收到了叔父的信,也是讓我回長安。”
“噢?”北宮原笑道:“那你怎麽想?”
鄭元威道:“師傅,你剛從長安回來,你可知道長安成發生了何事,叔父為何突然要我回去?”
北宮原道:“長安城好好的,什麽事情都沒有,你叔父既然召你回去,肯定需要你幫襯於他,俗話說,上陣親兄弟,打虎父子兵。他一定也希望你能一番作為。”
鄭元威道:“我早已厭煩了朝中的勾心鬥角,如今又遇到了月白,我不願再回長安。”
北宮原想了想,道:“那你寫信與你叔父商議一下,這是你們的家事,師傅也不好插手。”
鄭元威點點頭道:“是,娶親乃大事,最起碼也是要告知叔父的。”
北宮原起身從書桌後走出,他走到鄭元威跟前,拍拍他的肩膀道:“元威啊,你長大了,自己的事情可以做主了,不過師傅想要提醒你,當你處在抉擇的路口,一定要多問問自己,這是自己想要的嗎?自己會後悔嗎?值不值得?隻有反複想明白,再做決定也不遲。”
鄭元威將北宮原的話牢牢記下了:“多謝師傅提點,弟子一定會銘記在心,遇事多多考慮。”
北宮原道:“好好考慮一下,再給你叔父回信。”
“是,師傅,弟子先告退了。”
鄭元威獨自坐在山莊外梧桐林的一塊巨石上,自己早就厭倦了權謀爭鬥,厭倦了長安城,自己朝堂天下,多他一個鄭元威,少他一個鄭元威,又有何區別?月白將心托付與自己,若自己抽身離去,豈不是無情無義?自己又怎麽舍得離她而去?隻是叔父從小待他有如親生,這次怕是要讓叔父傷心了……
“師兄,你在這裏幹嘛?”一個輕快的聲音從後麵傳來。
鄭元威回頭一看,原來是賀湘兒,她笑意盈盈,早已經沒有了當初自己救她時候的孤苦無依模樣。
他笑笑道:“師妹,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賀湘兒也跳上石頭,和他並排坐在一起:“長寧不知從何處悄悄弄來一些歸來客棧的千日醉,剛好被我碰上,就給了我一小瓶,我想給你送去,可他們說你出了山莊,我便出來看看,原來你真在這裏。”
鄭元威正有些煩亂,拿過賀湘兒手中的瓶子,仰頭喝了一口,道:“這歸來客棧的千日醉,還真是好喝。”
賀湘兒看他又連喝幾口,焦急道:“師兄,你慢點喝,這是給你解饞的,這要是喝醉了,被師傅知道,可是要受罰的。”
鄭元威摸摸她的頭,笑道:“放心吧,這點酒肯定醉不了。”
賀湘兒愣了一下,鄭元威輕柔地摸著她的頭,讓她感覺很是寵溺,她鼻頭有些發酸,自己從小在納蘭府為婢,情竇初開愛上了雲巒閣的二公子韓一柏,如同陷入了泥潭,無法自拔。鬼使神差地給他用了藥,還懷了他的孩子,那時候雖然韓一柏怒火難消,卻也答應讓她將孩子生下,那段日子是她最開心的日子,期待著腹中的孩子,如果孩子出生,韓一柏也一定會看在孩子的麵子上,不再對她冷言冷語。偏偏上天捉弄她,孩子一出生就死了……
從未有人如此寵溺地對待自己,他抬頭看看鄭元威,如此豐神俊朗的翩翩公子,他一定不會想到,自己是韓一柏派來,拆散他和豆月白的。賀湘兒的心裏有些愧疚,這些日子鄭元威對她關照有加。
他奪下鄭元威手中的酒瓶,“師兄,別喝了,被其他弟子看見不好,這些我給你存著,改天再喝。”
鄭元威望著賀湘兒,笑道:“師妹,再有幾瓶我也不會醉,不過既然師妹不讓喝,那我就不喝了,不如我陪師妹再練上一會。”
賀湘兒嚴肅道:“師兄,你是不是有什麽事?今日守門弟子說,你從師傅那裏出來,就到林子中來了,可是出了什麽事?”
鄭元威道:“沒事,師妹我們回去吧,天冷。”
“好。”二人並肩向山莊走去。
鄭元威在房中想了好久,終於提筆給叔父寫了回信,信中說自己不願再與政事有瓜葛,甘願隱居山野,與月白共度餘生,還請叔父成全。
鄭譯收到信時,大發雷霆,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最看重侄子,不光人才相貌俱佳,一身劍法更是精湛,平日裏自己對他,比對自己那兩個兒子還要疼愛,沒想到大好男兒為了一名女子,要去隱居。若是別的女子,帶回長安,給他做個妾室也無妨,可偏偏是謀逆罪臣之女,這樣的身份,若是被人知曉,鄭家那可是窩藏朝廷重犯,是要被滅門的。
鄭元威是個極有主見的孩子,若是自己強硬要他回長安,隻怕得不償失,會讓他越發逆反,此事不可操之過急,一定要好好想個法子。
鄭譯私下給北宮原去了封密信,讓他想個良策,將他們二人分開,最好能讓鄭元威心甘情願地返回長安。
北宮原看完這密信,苦笑一聲,這還真是不好辦。
他一連想了幾日,也沒相出個辦法,這日他正在廣場上觀看弟子練習劍法,有弟子來報,“師傅,雲巒閣弟子求見。”
北宮原道:“將他們先帶到大殿,我隨後就到。”
“是。”
北宮原走進永泰殿,三名穿著雲紋圖案的雲巒閣弟子連忙起身行禮,為首的竟然是雲巒閣閣主第二子韓一柏:“見過莊主。”
北宮原滿臉笑意道:“原來是雲巒閣的韓公子,第一次叫你還是在我的壽宴上。幾位遠道而來,請坐請坐。”
韓一柏坐下,另外兩名弟子立於他的身後。
北宮原道:“不知韓公子前來,可有何事?”
韓一柏道:“今日來,的確有事,我大哥,也就是雲巒閣的少閣主韓一山,將於陰曆三月初六成親,特來邀請莊主前去參加喜宴,這是喜帖。”
韓一柏從懷中掏出喜帖,由弟子呈給北宮原。
北宮原翻看一眼,道:“好好好,這是喜事,有勞韓公子特地前來,我名劍山莊一定前去賀喜。”
韓一柏起身,行禮道:“我們還要去梧桐穀送喜帖,不便久留,還望莊主見諒。”
北宮原客氣道:“韓公子遠道而來,不必急在這一時,我已經命人去準備酒水飯菜,收拾客房。”
“莊主好意,感激不盡,隻是還要去別的門派,耽誤不得,還請莊主見諒,梧桐穀守穀的乃是名劍山莊弟子,還請穀主行個方便。”
北宮原嗬嗬一笑道:“梧桐穀弟子寥寥,我名劍山莊與之比鄰,總是要幫襯的,他們隻是負責穀內安全,自然不會危難韓公子。”
韓一柏素來對北宮原無好感,麵無表情道:“那就多謝莊主了,我們這就告辭了。”
北宮原捋著胡須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便挽留。”
韓一柏拱手道:“告辭!”便領著兩名弟子出了永泰殿。
韓一柏繞過廣場,急匆匆去往梧桐穀,他已經半年沒有見過月白了,這半年來他度日如年,爹娘卻不肯放他離開雲巒閣,讓他協助籌備韓一山的成親事宜。
終於等到一切搞定,他就領了派送喜帖的任務,匆忙下山,日夜皆程趕往梧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