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現世
名劍山莊莊主北宮原的壽宴上,豆月白重重地摔在了正中的紅毯上,一並掉落的還有那麵鏡子。
席中一老者的猜測,讓壽宴上的人都驚訝不已。
這普通的青銅古鏡,莫非就是那傳說中,可以知過去未來的蘇家古鏡神之眼?
眾人都好奇地圍上前,想看看這鏡子究竟有何奇妙之處。
人群中議論紛紛。
“這真的是古鏡神之眼麽?”
“看起來倒像是麵普通的鏡子。”
“不是說這鏡子早就失蹤了麽,怎麽今日會出現在這位姑娘身上。”
“就這鏡子真的能通曉古今?”
“有那麽玄乎嗎?該不會是騙人的吧。”
“當年蘇家就是憑借著古鏡,在江湖之中占據一席之地。”
“我也聽說過,後來不知什麽原因得罪了朝廷被滅族了,那鏡子也不知所蹤。”
“沒想到,居然能在這壽宴上見到這等至寶,真乃不枉此生啊。”
北宮原清咳幾聲:“各位請先落座,這位姑娘性命要緊。”
白雲觀元徳道長:“北宮莊主可識得這鏡子?”
北宮原捋著稀疏的胡須道:“我曾在師傅收藏的書中,見過那古鏡的圖形,的確與這麵鏡子很相像。”
元徳道長:“看來你也沒有親眼見過,不了和尚,你怎麽看?這位姑娘又是和你一起來的,你可知道什麽內情?”
不了和尚道:“阿彌陀佛,這姑娘是路途中結識的,不過老衲也不知道她有這麵鏡子。”
宴席中認出古鏡的老者,緩緩道:“我曾在蘇家親眼見過,地上這麵鏡子,應該是古鏡神之眼無疑了。”
眾人驚呆了,沒想到這麵普通的鏡子,真的是蘇家至寶。
蘇靜本想來這壽宴上打聽打聽古鏡的線索,古鏡失蹤多年,她也沒抱多大的希望,沒想到古鏡就這麽突然地出現了,她心內狂喜。
鄭元威抱著豆月白,韓一柏在旁心揪得緊緊的,他倆都無心顧及那麵鏡子,旁人的議論此刻也無法落入他們耳中,,賀湘兒看著韓一柏焦急的神色,黯然神傷,哪裏會注意那古鏡。
北宮原上前幾步,道:“如今這位姑娘昏了過去,事情既然出在我們名劍山莊,就由我先代為保管。”說著,便要彎腰撿那古鏡,卻被元徳道長的佛塵給攔住了:“慢著,這鏡子雖是蘇家至寶,但蘇家已經被滅族,鏡子是從這位姑娘身上掉出來,自然當由她保管,莊主莫不是想越俎代庖,據為己有吧?”
元徳道長真是誰的麵子也不認,北宮原此刻臉色青一塊紫一塊很是難看,卻又不能在眾多江湖豪傑前失了分寸,勉強笑道:“道長多慮了,這鏡子若是沒有蘇家人,誰也不會使用,拿著就是普通鏡子而已,我隻是怕鏡子在莊內出意外,才想代為保管的。”
不了和尚道:“這鏡子不是普通鏡子,斷不可貼身保管,會使其身體受損,命不長久。”
這鏡子如此邪性,那些動了心思的人俱是向後躲避,怕沾染上。
北宮原道:“那這鏡子真的可以預知未來麽?”
不了和尚道:“傳聞是這麽說的,不過我也沒親眼見過。”
元徳道長道:“那這位姑娘貼身帶著,也不知帶了多久,難道……”
鄭元威將這幾句話聽了進去,一路同行,豆月白的行囊被搶了去,唯獨這鏡子還在,看來這鏡子定然是日夜貼身攜帶,那她豈不是性命堪憂,他連忙將手搭在她的手腕上,他大吃一驚,豆月白的脈搏果然比尋常人要弱。
此時,豆月白在鄭元威懷裏緩緩張開了眼。
北宮原見她醒了,上前問道:“姑娘,這鏡子可是神之眼,你可是蘇家後人?”
不了和尚冷哼道:“莊主怕是太心急了吧,都不問問這位姑娘傷得如何。”
北宮原尷尬地笑笑,心裏將這和尚罵了幾遍。
一眾人都盯著豆月白,屏住呼吸,想要知道真相。
那豆月白剛要開口,一陣咳嗽,又閉上了眼。
其實她早醒了,他們的話都一字不落地落入了她的耳中,這鏡子是父親留給自己的,讓她好生保管,若是他日江山社稷危難,一定要盡力挽救。可這些話,是萬萬不能對他們說的,她不知該怎麽辦,隻能繼續裝昏過去。
鄭元威道:“莊主,月白姑娘這一摔著實有些厲害,不知莊主可否提供個房間,讓她休養下,有什麽問題,等她醒了再問。”
北宮原隻得點點頭,命小弟子長寧給他們帶路。
鄭元威撿起鏡子,抱了豆月白跟隨長寧身後。韓一柏,賀湘兒,程楓,蘇靜,也一起跟了過去。
他們出了大殿,拐進廣場右側提前備好的客房。
鄭元威將豆月白放在床榻上。
程楓道:“怎麽好好的,就摔出去了,還摔得這麽重。”
賀湘兒回想了下道:“看剛才月白姑娘摔的位置,應該是受了左後方的力道,可能是被人暗算了。”
程楓道:“左後方?咱們的左後方正是那崆峒派,莫非是那崆峒派?”
蘇靜道:“左後方還有不少桌子呢,而且都坐滿了人,也不一定就是崆峒派。”
鄭元威起身道:“一定是崆峒派。”
蘇靜道:“元威哥哥,你怎麽這麽確定?”
程楓道:“是呀。今日宴席人多,如何斷定就是那崆峒所為。”
鄭元威道:“你們也說了今日宴席人多,每桌都坐滿了人,左後方離咱們最近的就是崆峒派,如果是別的桌上的人暗算,要麽角度不對,要麽隔著崆峒派,很難不露聲色地暗算。”
韓一柏點點頭,程楓他們也覺得分析的對。
賀湘兒邊琢磨,邊道:“看來,崆峒派中一定有人認識這鏡子,故意讓這鏡子暴露在江湖眾人眼前。”
豆月白悠悠醒過來,鄭元威連忙上前關心道:“月白,你還好麽?有沒有傷到哪裏?”
豆月白道:“我沒事,隻是摔的有點疼,讓你們擔心了。”
鄭元威道:“你可知道你隨身帶著的鏡子會影響你的身體和壽命?”
豆月白搖搖頭,父親將鏡子交給自己時,並沒說過,隻讓她好生保管,今日飲了酒,這古鏡暴露在江湖人士麵前,再也瞞不住了。
她想了想道:“這一路行來路途疲乏,除了經常做夢,倒也沒別的不舒適。”
賀湘兒問道:“這鏡子你帶在身邊多久了?”
豆月白道:“自從離開長安一直帶在身上,大概有兩個月吧。”
鄭元威道:“剛才我把過你的脈,比常人要弱,也可能是這鏡子在你身邊時間不長。”
程楓道:“會不會是那蘇家編出來騙人的,怕人來搶,才說得這麽邪乎。我看月小姐好好的,並無不妥。”
鄭元威道:“不管是不是騙人,如今都知道這鏡子在月白身上,定然會讓人覬覦,月白又一點功夫都沒有,怕是有危險……”
賀湘兒擔憂道:“這下可就麻煩了,這鏡子真是成了燙手山芋。”
大家一時有些沉默,不知該如何是好。
蘇靜道:“月小姐,這古鏡怎麽會在你身上?”
這個問題大家也都很好奇,卻沒人願意問。
這個問題終於還是來了,該怎麽說,若說實話他們再追問父親是誰,那怎麽辦?絕對不能讓人知道自己是豆盧紹之女。
蘇靜看豆月白沉默了好久,試探道:“你該不會是蘇家後人吧?”
蘇家滅族二十多年了,連皇帝都換了,已經無人再在意蘇家,不如就冒充一下,免得他們問個沒完。豆月白結巴道:“對,我,我的確姓蘇,是不是你們說得蘇家我就不知道了,我爹也沒說過,隻把這鏡子給了我。”
蘇靜驚訝道:“這不可能?”
賀湘兒道:“什麽不可能?莫非你知道蘇家人?”
蘇靜慌忙掩飾道:“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噢,我的意思是豆小姐家在長安,當年是朝廷要滅蘇家,蘇家躲還來不及,怎麽會在長安安家呢。”
賀湘兒道:“你這麽說,好像也是。”
豆月白道:“這我也不清楚。”
程楓聽得一頭霧水,不耐煩道:“管她什麽蘇家王家,反正月小姐還是眼前這個月小姐。”
鄭元威有些迷茫了,原來他猜測豆月白是長安重臣之後,現在她又說自己姓蘇,一路相伴而行,已經兩月有餘,原以為自己和她心有靈犀,誰知時至今日,他覺得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她是誰,不知道她的心意,難道自己真的那麽不值得信賴,不值得依靠嗎,想到這些他有些灰心失望。
鄭元威將鏡子交給豆月白道:“這鏡子終究是對你的身子不利,你且收著,待他日尋個妥當之處存放。我去大殿看看。”
程楓好奇道:“月小姐,這鏡子能給我看看麽?”
豆月白將鏡子遞給他,道:“當然可以。”
程楓將這江湖至寶小心翼翼捧在手中,仔仔細細看了幾遍,道:“這鏡子也沒什麽特別之處啊?”
蘇靜自然知道這鏡子如何使用,不管這月白是不是蘇家人,她蘇靜乃是蘇家唯一的傳人,這鏡子自己一定要想辦法拿到手。
鄭元威走進永泰殿,宴席上的賓客已經陸陸續續離開,人人口中討論的都是那突然現世的古鏡。
大殿上首,隻有北宮原,不了和尚和元徳道長圍坐在桌側。
鄭元威拱手行禮道:“見過莊主,大師,道長。”
北宮原招手道:“元威,來,上來坐!”
鄭元威在空位坐了下來。
北宮原介紹道:“今日真是雙喜臨門啊,這位是鄭元威,我的新弟子,雖然還未行拜師禮。”
元徳道長道:“你這人雖然不咋地,坐下的弟子卻一個個都很不錯。”
北宮原已經見識過這道長的牙尖嘴利,哈哈大笑道:“那隻能說我教導有方,才能讓他們得到道長的稱讚,這世間能讓道長稱讚的,那可是屈指可數,比那古鏡還難得。”
元徳道長衝他翻個白眼,不想理他這虛偽的屁話!
不了和尚道:“鄭公子,你來的正好,你和那位月白姑娘一道而來,正好給我說說。”
鄭元威搖搖頭道:“我們是在長安郊外相遇的,隻知道她來自長安,其他的都不清楚,就連那古鏡,我也是頭次見到。”
元徳道長道:“她的身世來曆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日在坐的江湖人士都看到了,恐怕不少人蠢蠢欲動,想要將那寶物據為己有。”
北宮原道:“不錯,寶物現世,必有爭奪,江湖怕是要不太平了……”
不了和尚道:“要是能為那鏡子找個妥善安放之處,或許可以避免。”
北宮原道:“隻是那古鏡是那位姑娘所有,能不能說服她還不曉得。”
鄭元威改口道:“師傅,她如今孤身一人,無家可歸,乃是去梧桐穀拜師的,想必幾位長輩也看出來了,她沒有一點功夫內力,那鏡子對她來說是禍事。但那鏡子是他父親留給她的,就怕她不肯放手,還請師傅幫幫她,想個辦法讓她將鏡子交出來。”
北宮原有些犯難道:“這,這怕是難上加難啊。”
元徳道長道:“這有何難?這事交給我,隻是這鏡子拿出來後,該由誰保管?”
不了和尚道:“能防得住江湖中人覬覦的,也隻有萬劍山莊和雲巒閣了。”
鄭元威道:“還有一個,朝廷。”
北宮原道:“不錯,隻是古鏡此時在我名劍山莊,要想保存在朝廷或是雲巒閣,必定要加派人手押運,山高路遠,意外難免啊。”
不了和尚道:“照你這麽說,,那最適合的地方,便是你這名劍山莊了。”
元徳道長道:“不妥,我不信任他。”
北宮原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不過轉瞬即逝,笑道:“道長何出此言?”
元徳道長道:“我就是看你不順眼。”
北宮原啞然失笑道:“道長還真是與眾不同,看人看事居然全憑感覺,這也未免荒唐。”說著端起茶杯,低頭飲茶,那雙眼睛淩厲而凶狠。
鄭元威擔憂道:“萬一她誓死不願意呢?那鏡子留在她身上,已經有點影響她的身子了,師傅,還請你想辦法幫幫她。”
北宮原笑道:“看來這位姑娘在你心中的位置不一般啊。”
鄭元威到也不回避,拱手道:“是的,師傅,弟子很是喜歡她。”
元徳道長不屑道:“我還以為你這年輕公子,算得上是青年才俊,哪知道也是個被兒女私情捆了手腳的平庸之輩。”
鄭元威不想與元徳道長爭辯,繼續道:“她此行乃是去梧桐穀投靠,這梧桐穀和名劍山莊緊緊相挨,中間隻隔著一座山,不知梧桐穀能否護她周全。”
北宮原道:“這梧桐穀和我名劍山莊比鄰二十多年,穀主沐鳳擅長醫術,然而卻不通武功,這麽多年梧桐穀外也是由名劍山莊弟子護衛。”
不了和尚道:“既然如此,不如我們先各自回去考慮考慮,再做定奪。”
北宮原點點頭,道:“也好,這是大事,馬虎不得。”
眾人離去,唯有不了和尚沒走。
北宮原喝口茶,道:“大師可是有話單獨與我說?”
不了和尚轉著手中得佛珠,道:“你還是老樣子,心機深重。”
北宮原皮笑肉不笑道:“若沒有幾分心機,如何能在這江湖中立足?”
不了和尚道:“善惡到頭,終有報。”
“哈哈哈哈。”北宮原大笑道:“哼,我從來不信什麽因果輪回,我的命運自己主宰,我如今掌管名劍山莊,就連朝廷也要禮敬我三分。倒是你,如同喪家之犬,居然敢說教我!”
不了和尚怒道:“別人不知,我最是清楚,你卑鄙無恥,害死小七和我的孩兒,別以為我出家了,就不會同你計較!這筆賬遲早要算!”
不了和尚拂袖而去,北宮原看著他的背影,沉默了許久,便回了自己的內殿,他如常打開書櫃,那個山洞便出現在眼前,山洞內兩側的牆壁上每隔不遠就點著一盞燈,昏黃的燈光讓這山洞顯得有些陰森,洞不高,蜿蜒曲折卻很長,走到洞的盡頭,是一堵石牆,北宮原在牆壁的凸起上按了下,石牆翻轉,透出光亮,原來這山洞居然連著別的房間。
房間內彌漫著淡淡的檀木幽香,原來腳下都是深紫色的檀木鋪就,整個房間都垂著鑲了金線的紫色輕紗羅帳,古樸的原木花架上擺滿了粉色海棠,花開正怒,花架旁便是書桌,擺著筆墨紙硯,書桌周圍的牆壁上掛著鏤空的木雕圖案。側麵走張整潔的嵌玉木床,床上有一女子正閉目而坐,那女子麵若凝脂,肌膚柔膩,眉目如畫,滿頭秀發隻用一根碧玉簪子插在發間,一襲水綠著煙紗薄衫垂落床間。
北宮原的腳步聲並未讓她睜開眼,而北宮原也習以為常。
他立在書桌前,隨手拿起一隻狼毫,蘸了墨汁在紙上寫了“神之眼”三個字。
他端詳著這三個字,開口道:“沐鳳,今日是我的四十大壽,你都還沒有向我道賀呢。”
原來床上端坐的女子居然是梧桐穀穀主沐鳳,北宮原的話猶如一陣風吹過,她紋絲未動,不願理會,甚至眼都未睜開。
北宮原一點都不介意,繼續道:“歐陽逸也來了……”
聽到“歐陽逸”三個字,沐鳳的身子微微抖了抖,這麽多年過去了,以為自己已經忘掉他了,沒想到一聽到他的名字,那些往事就如同昨日般清晰。
北宮原將她細微的動作看在眼裏,繼續道:“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溫潤如玉的公子,如今的他若是站在你眼前,你也不一定認得出來。”
沐鳳的記憶裏,歐陽逸依然是那個鮮衣怒馬,長風而立的翩翩君子。當年那場變故,讓他被逐出雲巒閣,遠走北齊。
北宮原心裏有些懊惱,這麽多年了,自己守護這梧桐穀,守護著沐鳳,她對自己依然冷若冰霜。
北宮原道:“今日還有一事,失蹤的古鏡出現在今日的宴席上,而擁有古鏡的女子正是準備投靠你的。”
投靠?如今自己都是這北宮原的傀儡,籠中之鳥,如何能讓他人投靠?
北宮原看著她清麗的容顏,心裏很是惱怒,二十多年了,她的心裏隻有那個歐陽逸,一點自己的位置都沒有,他憤怒地一揮衣袖,滅了房中的所有燭火,將那沐鳳撲倒在床榻上,沐鳳沒有反抗,睜開的雙眼空洞又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