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幻夢
漆黑的雨夜中,並不平靜,隻是不知曉而已。
氤氳水汽的天空暗沉沉的,讓人心情低落,一大早就沒有好消息:韓一山韓一柏兩兄弟病倒了,豆月白也病倒了,唯一讓人鬆口氣的是程楓,他的燒退了,人也醒了睜開了眼,隻是眼神呆滯,也不曾開口講話,有人喂水喂藥他就機械地張口閉口。
清晨豆月白醒來覺得渾身困乏,冷得讓人發抖,她裹緊被子,依然冷的受不了,她想開口說話,嗓子嘶啞疼痛,她喊了聲“阿嬋”,沒人應聲,她才想起來昨夜阿嬋去了門房,也不知道這一夜過去了,程楓怎麽樣了。她想起身,卻是酸軟無力,看來自己這下又生病了。她蜷縮著身子,摟著雙臂,迷迷糊糊半睡半醒。
韓一柏也病了,昨夜他未著傘,隻施展輕功在府中來往,被雨水澆透了,他閉目而臥,聽著這雨聲,一時心內無他,也許,臥聽夜雨,窗欞有聲,這樣閑適無欲無求的日子,也不錯。
“枝呀”的推門聲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來人卻是韓夫人。
他著急起身行禮,被韓夫人給按下了:“快躺下,一早聽說你生病了,我過來看看。”
韓夫人扶了韓一柏靠坐在床頭,給他掖好被子:“生病了怎麽也不請郎中,還是你房中下人來稟報,說你病著,想獨自休息會。”
韓一柏輕輕搖搖頭,拍拍韓夫人的手,意思是我沒事,娘放心吧。
韓夫人看看自己這個眉清目秀的兒子,人才出眾,唯獨不能講話,輕歎一口氣,心內很是惋惜,他小時候也是能說會道,誰知一場變故,變成了這樣,就連性子也沉悶了。一時間房中無人開口,安靜極了。
韓夫人回過神來,問道:“你覺得阿嬋怎麽樣?”
韓一柏有些驚訝,沒料到娘會問他這個問題,不知是何意,他心裏疑惑,但是要說道阿嬋姑娘,一路行來,倒也是勤快活潑的姑娘,暫時沒看出什麽不好的。他輕輕點點頭,算是回答娘的問題。
韓夫人看看他,道:“既然你哥哥喜歡,娘想早日促成他倆。”
韓一柏又是一驚,這事也是太快了吧,隻是同行了十數日。
韓夫人道:“快是快了點,不過也是件好事!總比你爹給他介紹那些江湖門派的千金要好!”
韓夫人深謀遠慮道:“你哥哥為人耿直豪爽,對雲巒閣最下等的灑掃也一視同仁,在閣中人緣不錯,這是它的長處!但他性子灑脫,不願意整日拘在雲巒閣中做少閣主。隻是如今你失語了,不方便管理閣中大小事物,才由他來監管。”
韓一柏還是有些不解,他在韓夫人的手心中寫道:自古以來不都是立長麽?哥哥理所應當是少閣主。
韓夫人搖搖頭道:“有些事情你並不知曉,你隻要記住日後掌管雲巒閣的必須是你!這也是你爹的意思。”
韓一柏滿頭疑惑,韓夫人卻是不待解釋,隻是道:“你記住這一點便是,等時機到了,我自會告訴你一切。所以你哥哥娶個普通人家的姑娘,另立門戶,也是最好的歸宿了。”
噢,看來雲巒閣有不少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哥哥韓一山到底怎麽了,他像一團迷霧,爹娘肯定知道,但是暫時不願意讓自己知道。
韓夫人道:“你好好休息,我已經命人去找郎中,你哥哥也病了,我也得去看看。”
韓一山病了,卻是如願以償的好事,阿嬋昨夜到現在都不曾合眼地照料著他,她不知道豆月白居然也病了。
早晨鄭元威看程楓沒事了,才伸伸腰,他一夜未眠有些疲乏,阿嬋照顧韓一山去了,他便去了豆月白住的院子。
院子裏靜悄悄的,豆月白不喜嘈雜,這處院子隻住著她和阿嬋。
時候不早了,人去了哪裏?鄭元威進了房中,沒有人影,他輕輕喊了幾聲月白,無人應答。他轉過屏風,內屋的門虛掩著,他敲了敲門,問道:“月白,你在麽?”
連問幾聲毫無回應,此刻鄭元威有些糾結,這該怎麽辦,她去哪裏了呢?這是女子臥房,進也不是,不進又有些不放心。他猶豫了一番,貼著門透過門縫向裏張望,床上被子沒疊,看上去像個人形。
他又焦急地敲門喊到:“月白,你在麽?我要進來了。”
門應聲而開,鄭元威有些緊張,他走到床榻前,看到豆月白靜靜地躺著,被子裹得緊緊的,一張臉紅通通的,他意識到不好,伸手一摸,豆月白的頭滾燙。
鄭元威慌了神,他呼喊了幾聲,沒動靜,顧不上撐傘就衝了出去。剛出院門就碰上一個路過的下人,他急忙吩咐去找郎中,自己便又返回房內,他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焦急地來回走動,走一會,坐下看一會,心內如焚。
這一刻他覺得時間無比緩慢,就如同停滯了一般。好不容易等到下人領了一位須發皆白的郎中,他急忙取了凳子,請郎中在床榻邊坐下,郎中不急不慢地把了麽會脈,道:“這位姑娘隻是染了風寒,再加上身體底子差,才發熱昏厥。”
鄭元威焦急道:“那嚴重嗎?”
郎中道:“無妨,我這就給她開個方子。”
郎中在桌前寫了方子,交給下人去買藥煎藥。
鄭元威問道:“她什麽時候能醒過來。”
郎中道:“公子不必擔憂,喝了藥應該就會醒來,她身子差才會這樣。”
鄭元威鬆口氣道:“那我現在能做些什麽?”
郎中道:“她正發熱,先給她喂些水,溫毛巾敷一敷額頭,被子也不必蓋得如此嚴實。”
鄭元威道:“多謝郎中。”
送走了郎中,鄭元威一一照做,他以前從未做過這些,做起來笨手笨腳又小心翼翼。
豆月白昏睡著,睡夢中所見之處焦黑一片,空氣中還彌漫著焦糊柴火的味道,餘燼還未滅,一夥盜匪看著大火肆虐過得小村長,嘬著牙花得意地笑著,豆月白能感覺到身邊的人怒意升騰,是他,是那個從未看清麵孔的他,他眼中滿是怒火,一言不發就持劍衝向了盜匪,呼啦啦身後的人也跟著衝了出去,豆月白和幾位女子就近找了個開闊的地勢,焦急地聽著不遠的刀劍聲。
盜匪人數遠比他們要多,這場混戰持續了很久,等廝殺聲漸弱天色也近黃昏,豆月白她們幾位女子,連忙上前幫忙將受傷的人攙扶到附近還殘存的破房子中,擦洗傷口,敷上藥草,包紮好,不大的破房子中隻剩低吟聲。
一番忙碌過後,豆月白發現竟沒有看到他,她仔細一一查看破房子中人員,受傷和沒受傷的都在這裏,唯獨沒有他。她想問一問,卻發現自己並不知道他的名姓。
豆月白心裏莫名的驚慌,她不顧一切地跑出去,跑向混戰的地方,到處血腥一片,胃裏翻江倒海的難受,她強忍著,趁著黃昏的暮色一一翻找,都沒找到他。她心底彌漫著巨大的悲傷和不甘心,繼續擴大範圍搜尋著,終於在村外的一片長草堆裏發現了渾身是血的他,她用帕子仔細擦幹淨他的臉,雖然怎麽都看不清楚他的麵孔,但她知道是他沒錯。
豆月白顫抖著探探他的鼻息,還有微弱的呼吸,她欣喜若狂,半背半拖將他帶進最近的殘垣斷壁的房子中,她小心翼翼地翻來衣衫查看他的傷口,劍傷刀傷,大大小小的傷口讓他血肉模糊,好在都是些不太要緊的外傷,看來他是鏖戰太久渾身脫力,才倒在外麵。
豆月白稍稍放心些,仔細地處理著傷口,敷傷口的藥草刺痛得讓他皺眉,轉醒過來,一睜開眼,便看到豆月白低頭專注的樣子。他微笑著愛憐地看著她,又悄悄閉目。
傷口處理好,豆月白看看還在昏睡的他,有些憂心。
突然,他猛地咳嗽幾聲,嘴角吐出一些血,又沒了聲息,豆月白下了一跳,抓著他的雙臂,著急地呼喊道:“你怎麽樣了?你還好麽?”
他沒有應答,也沒有動靜,豆月白顫抖著去探他的鼻息,剛一試,就下得她收回手,跌坐在地,他竟然沒了呼吸……
豆月白腦子一片空白,肝腸寸斷。巨大的悲傷襲來,她頓時淚如雨下:“你醒醒啊,你說過要保護我,照顧我的啊,你怎麽失言了……”
他隻是想和她來個玩笑,逗逗她,不曾想竟弄得如此。豆月白抓著他的手臂,心碎不已。
正好抓到他的傷口,他吃痛,倒吸一口涼氣,低聲呼痛,驚到了豆月白,她一看他睜開了眼,喜出望外,梨花帶雨的麵龐掩不住的開心:“你,你醒了?我,我……”她連忙擦去臉上的淚水,高興道:“醒了就好。”
他看著她語無倫次的樣子,暗悔不該和她開這樣的玩笑,他笑笑沙啞:“傻瓜,有你在,我怎麽舍得離開,我還要保護你一生一世呢。隻是,你能不能鬆開手,我的手臂……”
豆月白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指正抓在他手臂的傷口上,剛包好的傷口又滲出血來。她連忙放開手,慌亂地處理傷口,過了半響才回過神來,怒嗔道:“居然拿性命開玩笑,可惡。”說完氣哼哼地扭過身去,不再看他。
男子微笑著伸手去拉她的手,被她甩開,再拉再甩,如此幾次,才將豆月白的手握在掌中,嘶啞道:“月白,這次回去,我們就成親。”
豆月白依舊背對著他,很是開心,麵有喜色,嘴裏卻別扭道:“哼,我還沒同意呢。”
“那正好!你不同意的話,那我就和他成親!”一個尖細的女聲將她嚇了一跳,豆月白循聲望去,一個窈窕的身姿正挑釁地看向她,那女子並不看她,卻隻看著地上男子,緩步上前,她分開豆月白與男子緊握的雙手,將那男子扶了起來。
剛才還渾身是傷,有氣無力的男子,此刻已經毫發無損地,和那個女子並排站在一起,豆月白抬頭仰望著他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就這樣呆呆地看著他們轉身攜手而去,越走越遠……
上一刻的甜蜜,就像浮雲一般化為烏有,那無比甜蜜的一字一言都變成了把把利劍,刺穿她的胸膛,她的心鮮血淋漓,痛徹心扉,四肢百骸像是冰凍了般失去了知覺,奔湧的痛楚,無處傾泄,巨大的哀傷讓她昏倒過去……
“月白,月白。”一聲聲低沉焦急的呼喊,像是在遙遠的天邊,是誰在呼喚,我這是在哪裏?豆月白迷迷糊糊,呼喊之聲再度傳來,她努力睜開眼睛,眼皮好重,好乏,模糊地看到眼前有名男子,是他!心好痛,他不是走了麽,幹嘛還要回來?豆月白張張嘴,艱難道:“走吧……”
眼前的人驚喜道:“月白,你醒了,真是太好了,你都昏睡了一整天了。”
昏睡?我?一整天?這說的是什麽?豆月白有些懵,她努力張大眼睛,看清了眼前的人,居然是鄭元威鄭公子,她又扭頭瞧瞧,屋子內一切如故。
鄭元威開心道:“你昏睡了這麽久,還說些胡話,是不是做噩夢了?”
豆月白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那一切是夢,夢裏的男子是男子,鄭元威是鄭元威,自己剛才醒過來時,把鄭元威誤認成了夢中的男子。還好,隻是夢,一個奇怪的夢而已,隻是這夢太過真實,自己的心口還是痛的厲害。
鄭元威看豆月白沒吭聲,取了毛巾給她擦擦額頭的汗,順便用手試探了嚇,溫度已經降下去了,沒那麽燙了。
豆月白回過神來,道:“現在什麽時辰了,阿嬋呢?”
鄭元威道:“阿嬋沒在,我路過進來看看你,才發現你昏過去了。現在已經過了晚飯時分,你可覺得餓?”
豆月白輕輕搖搖頭,她胸口悶悶的,並不想吃東西。
鄭元威繼續道:“韓一山韓一柏也都病了,我讓阿嬋照顧韓一山去了,我想親自照顧你。不過,阿嬋和韓夫人都來看過你。”
豆月白道:“謝謝你,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鄭元威寵溺地刮了下她的鼻頭,道:“傻瓜,我求之不得呢。”
夢裏心被傷的好痛,現實卻如此的甜,豆月白像是在漫天蒼茫風雪中,找到了一盞明燈,她鼻頭一圈,紅了眼圈。
鄭元威摸摸她的臉,道:“沒事,很快就會好的。來,先喝點藥。”
鄭元威扶了豆月白,又墊了枕頭,讓她靠著坐好,輕輕吹涼藥湯溫喂給她喝。
喝完藥,豆月白就這麽坐著,躺了一天渾身酸疼,“那個,他們兄弟倆還好麽?”
鄭元威道:“和你一樣,著了風寒,隻是沒你這麽嚴重。”
豆月白道:“噢,那程楓呢?”
鄭元威道:“誰?程楓?噢,你是說昨天救回來那個,他沒事,已經醒了,就是呆呆的,問啥也不說,看樣子,像是受了什麽刺激。”
豆月白道:“沒想到,這麽快就會再見到他,他居然變成了這個樣子。”
鄭元威道:“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多猜測,等你病好了去看他。”
豆月白點點頭道:“隻能這樣。你一整天都在這裏麽?”
鄭元威道:“是啊,你一直昏睡,我怎麽能放心?”
豆月白道:“累壞了吧?”
鄭元威搖頭道:“甘之如飴。”
豆月白微微垂頭,不好意思看他。
阿嬋不放心豆月白,心內有些焦灼不定,韓一山勸道:“你大可放心,有鄭兄在呢,誰都看的出來鄭兄中意月姑娘,就給他們個單獨相處的機會。”
阿嬋道:“我怎會不知,隻是畢竟男女有別,怕是不太方便。”
韓一山看著阿嬋來來回回地走著,有些頭暈,站起來,將她按坐在椅子上:“大夫已經看過了,沒有大礙,晚飯後你再回去豈不是兩全其美。”
阿嬋點點頭道:“聽你這麽說,好像也對。”阿嬋看看眼前的韓一山,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瞪著眼珠道:“你這麽快就好了?難不成這一天你都是裝病讓我伺候你??”
壞了,露出了馬腳,韓一山假裝捶著胸口咳嗽兩聲,扶著腦袋趕緊回床上躺下,虛弱道:“哪有啊,剛起來一下又頭暈了,哎喲喲,好難受。”
阿嬋看看他那樣,走到跟前,伸手在他的手臂上狠狠掐了一把,韓一山吃痛,蹦起來縮到了床角落,道:“你幹嘛,我還病著呢,你怎麽能欺負一個病人?”邊說邊委屈地揉著手臂。
阿嬋陰險地看著他:“哼,又耍花招,這一天累死我了,下去!”
花招被識破,韓一山怯怯道:“幹嘛?”
阿嬋道:“我乏了,該你伺候我了。”
韓一山一聽,樂得滿臉胡子都炸開了:“好,好,好。”
兩人掉了個個,阿嬋躺在床上,韓一山一手端著茶水,一手打著扇子
阿嬋白他一眼:“這冷的天,搖什麽扇子?”
韓一山急忙道:“噢,這就放下。”
阿嬋起身坐在床榻,韓一山一手端茶,一手托著一疊點心,蹲在榻前,阿嬋看著他那癡癡傻傻的樣子,噗嗤笑出聲來,韓一山也憨厚地一起笑起來。
外門正準備扣門進來的韓夫人,聽見二人歡快的笑聲,收回了手,笑笑搖搖頭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