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奉茶女官
晉陽帝品著佳釀,抽空撇了一眼,唇角勾著一抹冷笑,“或者,你更喜歡去刑部大牢蹲著?”
執筆的手輕輕一顫,霆王將頭縮回奏本後頭,不敢再開口。
他很清楚,這個立足於天拓頂端的男人,說得出,是真做得到。
不過須臾,有人扣門,魏禮在門外說:“聖上,二小姐到了。”
屋子裏二人眉眼皆是一凝,不約而同地相視望了一眼。
隻是,一個一臉苦澀,而另一個,則是滿臉戲謔。
“進來。”君王擱下琉璃盞,十分閑適地剝了綠葡萄扔進嘴裏。
門一開,魏禮領著卿魅進去。
二小姐穿著桃粉的衣衫,衣身繡著綠葉碎花;額前慣性留了一縷碎發,餘下直接繞到後腦,豎了辮子,用素銀簪子別了。
簪一朵白色海棠絹花。
行了禮,君王沒說話,她便規矩地跪伏在地,不敢起來,亦不敢多言。
瞧她這幅樣子,顧羨陽反倒是被氣笑了,“朕又不吃人,你作出這幅樣子做什麽?”
卿魅還未應話,顧桀陽嘀咕了一句:“你這樣子,可不比那吃人的老虎還可怕嗎?”
顧羨陽偏了偏頭,隻淡淡地掃了一眼,便問魏禮,:“六部有積壓的卷宗嗎?”
“皇兄!”顧桀陽一個虎步躥了出來,先一步把大太監的嘴給捂嚴實了,方賠著笑臉說:“六部大人在皇兄的英明領導之下,一直兢兢業業勤勤懇懇,怎會積壓公文呢?”
顧羨陽倒也不是真要與他計較,視線又落到了卿魅的身上。
“涇陽府遞上來的折子說,死在玉桂坊外的王家,曾和你定了親。王母當天還從你這裏,坑了六千銀票去,可這些銀票卻不見了,有人看見你當天夜裏出入過那間小客棧。”
君王淡淡的一席話,令卿魅緊繃的神色更是一凝,下意識地抬頭看了霆王一眼。
那天夜裏,她隻見過霆王一個活人。
顧桀陽下意識地一縮頭,默默蹭回案後去了。
卿魅索性也不瞞著了,如實將如何與王家定親,如何又毀了親,一並說了來。
又說:“那王婆子仗著涇陽的人不知情況,扭曲事實,欺瞞詐騙,壞相府聲譽。臣女不得已才拿銀子將她打發了,以堵住悠悠眾口,可有一便有二,若今日放縱了他們,非但不會感恩收斂,反認為我好欺辱拿捏,留下後患無窮。”
“所以,”君王插了一句,“你就殺了他們?”
卿魅忙道:“那夜去客棧,隻是拿回了銀票,並且警告他們。從客棧出來,臣女還遇上了刺客。”
她微抬眼眸,看向高案後頭的人,“霆王爺當時全程在場,他最清楚不過的。”
顧桀陽聞言,狠狠瞪了二小姐一眼,責怪她出賣自己。
卿魅將頭一低,繼續說:“至於那些刺客是誰,臣女也想弄清楚。”
君王抬手,蒼勁的五指撫上貔貅冰爐的邊緣,微垂眉眼盯著爐中的冰鎮果子,漠然不語。
王家的人死了也便死了,令他在意的,是那群刺客。
此刻跪伏在前的女子,是卿燭同父異母的妹妹,出身青樓,義莊打雜。麵對十數刺客,卻能從容應對,下手之狠,非常年殺伐的人是做不到的。
而她身手之快,手法之準,真的隻是因為在義莊的經曆嗎?
卿燭費盡心思將她從洛陽白樓,接回涇陽卿府,將她送入宮,究竟為了什麽?
“你倒是實誠的很。”沉默良久,君王不鹹不淡地置評一句,隨即滑動了輪椅,下了玉階。
玉階下方,鋪著暗紅織錦回文毯,輪椅落在上麵,沒了聲音。
“那麽樓萬寶和洪利本的死因呢?”冷峻的聲音再次響起時,已經在卿魅的頭頂,“難道二小姐驗屍的手段,就但真比涇陽府的仵作還要高明嗎?”
卿魅將眼微抬,迎入眸子的,是一張明黃的錦緞。錦緞下方露出黢黑的鞋麵,繡著赤金的飛龍。
她慌的又將頭伏了下去,權衡再三,隻說:“那是臣女運氣好,誤打誤撞罷了。”
聽她這句話出口,案後的顧桀陽明顯地鬆了一口氣。
而顧羨陽的眉宇,便皺的更深了,一個冷冽的眼神落在霆王身上。
顧桀陽才鬆下去的一口氣,隨著君王的凝視,整顆心又狠狠地揪了起來。
“臣弟也是聽說,二小姐不到兩個時辰,便查出了殺害浮華的真凶。”霆王爺打著哈哈,“果不其然,她倒是聰明得很。”
兩人一唱一和,顧羨陽又如何聽不出來?
“罷了,把東西拿來。”
君王一聲輕歎,魏禮已經雙手捧了錦囊上來。
顧羨陽俯身,將錦囊遞給卿魅,“這是你尋回阿棠的賞賜。”
冷冷清清的一句話,分明帶著顫音。那冷峻的麵龐上,卻不見半分悲歡喜怒。
卿魅愕然地仰起頭。
大紅的錦囊上,繡著細碎的海棠花兒,純白的顏色。
她的目光,掠過小小錦囊,定在君王臉上。
這個男人,究竟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說出這句話的?是夙願以償後的鬆快?是聞聽噩耗的悲怒?還是漠不關心?
“多謝皇上!”最終,她雙手過頭捧過錦囊,似供奉神明般,將那隻錦囊握了起來。
“依法治國,當賞罰分明。”坐回身,君王聲音稍稍明朗,唇畔爬上似有若無的戲謔,“三番兩次妨礙公務;間接害死王家母子幾那十數刺客,引起涇陽騷亂!大鬧千金定風橋;身為女子,出入青樓!”
“卿魅,你可知罪?”
他這幾項罪名扣下來,別說是卿魅,就是顧桀陽也懵了。
“皇兄,你這也……”霆王爺傷疤沒好已經忘了疼,自身難保,卻不忘路見不平一聲吼,“可真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而他這一聲吼的結局,就是將戰火成功引到自己身上。
“你把曉曉押在府上處理公文的事,但朕不知道嗎?”
又一樁罪名扣下,霆王爺乖乖閉了嘴。
而他仗義援手的人,也沒能幸免懲罰。
“聽聞,二小姐最滿意的,便是這雙能解刨屍體的手。”君王笑著,那笑容裏,卻藏著針含著鋒,“不知道這樣的一雙手,泡出的茶,會不會帶著死人的氣味?”
卿魅不解,抬頭問:“皇上的意思是?”
顧羨陽道:“你就到禦前來,做個奉茶女官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