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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屍檢報告

  六月十六日,明堂之上,年輕君王發了大怒。


  先是斥責涇陽府辦事不利,洪利本之死遲遲沒結。


  又罰城防兵馬司護衛不利,致使玉桂坊外添了十數條人命。


  再一個便是指責各地官府衙門,抗旨不尊,久尋戚家將軍未果。


  滿朝文武戰戰兢兢,伏在地上不敢言語。


  畢竟,距離皇帝上一次發火責難,已經是半年前的事了。


  而知道內情霆王告了病假,左相卿烈長身立於朝首,與右相對視兩眼,皆是一歎。


  散了早朝後,君王將自己關在鳳閣,魏禮與沐懷笠一並被拒之門外。


  皇後匆匆來見,被魏禮跪著攔下。


  “皇上下了死命令,如若不然,負責鳳閣守衛的人都得死。”


  皇後隻著青衣,帶著素冠,並未盛裝,顯然是倉促而來。


  聞言隻得止步,叫了魏禮起來,急急問道:“究竟是誰惹了皇上動這麽大肝火?”


  魏禮麵色慘白,哆嗦著說:“奴才也不甚清楚。”


  “你是慣常跟著皇上的老人,他到了哪裏,見了什麽人,你不知道嗎?”


  皇後微蹙峨眉,見大太監又往下跪,少不得緩和了聲音,說:“本宮是擔心皇上。”


  魏禮想了想,看向旁邊抱劍而立的沐懷笠。


  皇後便也將目光落在沐統領身上。


  沐懷笠微微頷首,揖禮說:“聖上今晨去了一趟相府。”


  “能夠讓皇上如此上火的,除了朝政,便是阿棠了!”皇後卻是更加擔憂,“大公子究竟同皇上說了什麽?”


  沐懷笠道:“屬下人在相府外頭,不知裏頭的事。”


  皇後急的原地踱步,卻又拿他兩個無可奈何。


  想了想,隻同譚姑姑吩咐,說:“你親自去請二小姐入宮來,就說本宮請她聽戲。”


  譚姑姑要去,轉身卻見戚良竹帶著卿魅來了。


  旁人還未反應,魏禮已經先迎上去,說:“二小姐可算是來了,皇上在裏頭候了多時,吩咐您一來就立馬進去呢!”


  卿魅捧著屍檢報告簿,同眾人行了禮,入了閣去。


  閣中大堂置著大紅的戲台子,描龍逐鳳的輪椅停在戲台子中央,君王靠坐其間,定定瞧著下方空蕩蕩的幾排椅子。


  他的手裏,撚著一朵海棠花。


  卿魅上前,隻在台下跪了,將報告簿高捧過頭頂,說:“屍檢完成了。”


  “那年父皇壽辰,幾個娃娃演了花木蘭,她扮演的女將軍。父皇還讚她,若是男兒,必將成為我天拓良將。”


  斂去天子威儀的話,輕飄飄地蕩在樓裏。


  卿魅跪伏在地,不敢接話。


  君王兀自默了半晌,方說:“念吧。”


  卿魅就著跪在地上的姿勢,翻開了報告簿。


  “死者女性,年紀在二十三往上。”


  “死因,被透骨釘刺透了心脈。”


  “注:死者身上,新傷八處,舊傷十一處。其中及骨傷五處,三處致命傷。”


  “除了致使其死亡的一處,肋骨下一處劍傷,幾乎穿透髒腑;後腦一處撞擊傷,致使頭骨碎裂。”


  “且,死者肺部發黑,潰血嚴重,乃數年咳血而致。即便沒有今晨之事,亦是時日無多。”


  靜了許久之後,君王問:“知道這些年,她藏在哪裏嗎?”


  卿魅搖頭,想了想,說:“她既然知道頁雲在相府,且如此短時間內就出現,想來離涇陽應當不算遠。”


  “是嗎?”


  君王輕聲呢喃。


  分明不算遠的距離,卻是生離死別再不複相見。

  “可她為何,不肯來見朕一麵?”


  似是自語的話,令卿魅仍舊垂首,不敢應話。


  又過了許久,顧羨陽才說:“出去吧,讓沐懷笠進來。”


  二小姐忙謝了恩,將將起身,複跪下,問:“皇上打算,如何處置頁雲?”


  “顧家族譜有記,顧憫有個兒子名喚顧曇,想來也該長到十二三的年歲。”君王輕聲道:“算起來,他應該喚朕一聲堂兄。”


  微頓之後,顧羨陽的聲音變得有些陰冷,“讓卿燭把人看好了,惹出什麽亂子,朕隻找他。”


  卿魅微驚,隨即便是苦笑,重重扣了一個響頭,說:“臣女替頁雲,多謝皇上憐憫。”


  語畢,她放下報告簿,退出鳳閣,傳了沐懷笠進去。


  眾人見她臉色煞白,額角冷汗,不敢多問。隻皇後請她去明輝宮聽戲。


  卿魅推說:“臣女應了陳大人,協助他查案,怕再耽擱下去,案情沒有進展,皇上責怪。”


  皇後便不好再留,讓戚良竹送了人出去。


  行到烏衣巷,四下無人,戚良竹問:“二小姐是否有了故人消息?”


  卿魅垂眉,問:“不知戚統領說的故人,是誰?”


  一身紅甲的女統領停下腳步,轉過身冷冷瞧著裝瘋賣傻的人,一字一頓地道:“秦家軍左前鋒戚雲棠,已故護國大元帥戚南山的長女,也是當今皇帝心頭的一根刺。”


  “戚雲棠。”


  卿魅抬眼,唇角噙著些許笑意,漫聲問:“戚統領希望,是不是她的消息呢?”


  戚良竹微愣,愕然不知如何答。


  她既盼著是,又盼著不是。


  如果是,能令皇帝如此大動肝火的消息,就不會是什麽好消息。


  若不是,那個倔強執拗,揚言要重振家聲的戚家女將軍,又會在何處呢?


  “戚統領既然這麽在意,為何不親自去尋呢?”卿魅再次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


  為何不親自去尋?

  二小姐再一次,把冷漠自持的女統領問住了。


  緊緊繃著的麵龐裂出絲絲悲涼,按住腰間佩劍的五指,狠狠地拽了起來。


  茫茫蒼涯,她又該去哪裏尋一個,故意躲起來的人?

  又或者是,一具屍體!

  “八年前百原一戰,隨軍戚家闔族覆滅,唯有我從屍骨堆裏爬了回來。”


  女統領的聲音,含悲帶恨:“時隔八年,天拓還有聲音在為顧家平反。”


  卿魅一笑蒼涼,“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戚家築基已成空殼,唯有山尖一點蒼翠岌岌可危。”


  “可即便你死死護著,又能做什麽呢?”


  “戚雲棠逃了,戚雲勉避了,你一個收養的女兒,為什麽要替他們承受……”


  二小姐的話還未說完,已經被人抵在青牆之上。


  後背一片冰冷,可眼前那雙眼,卻比寒冰更凍人。


  “像你這種,市井長大的混混,豈知軍人鐵骨將士熱血?”


  那些字眼從女統領的牙縫中迸出,字字句句,含著鮮血,帶著骨肉。


  “今日海晏河清,皆是他們血汗淌出,白骨壘築。”


  “那些被你們隨意踐踏著的人,冤魂都在天上看著呢!”


  一句話說完,紅甲長劍的女子轉身決絕,那腳步聲一路相送。


  卿魅歪靠牆上,仰起頭望著漫天烈日,嘴角滲出絲絲血色,襯著笑顏如鬼似魅。


  烏衣巷裏青牆森森,一磚一瓦迤邐向前,盡頭是人間天堂,亦是修羅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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